望着渐渐远去的劳人们,戌甲一直沉默不语。好半过去,才转过身,问道:“正事交办之后,夜里你可有空闲时间么?”
管事不解戌甲的话,反问道:“大人可是有事让人去办?”
戌甲摇了摇头,道:“无甚要事,只是觉着无聊,想让你陪我喝两杯。”
管事马上露出笑脸,道:“这还不容易?大人,您去哪儿喝,喝什么,人一定陪您喝好为止。”
戌甲笑了笑,道:“这附近你更熟悉些,还是你来带路吧。”
管事立刻走到戌甲身旁,伸手做请。二人走了几步路,管事忽然问道:“既然大人觉得无聊,那人把这会子交了班的大管事们都喊来,一起陪您喝酒,给您解闷,如何?”
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管事。戌甲想了想,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既如此,那你就去吧,我在前面不远的花坛等着。”
完,管事自去喊人,戌甲也走到花坛前,来回踱着步。这片产业着实不,所以四处找人颇费时间。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戌甲才看见一伙人远远朝自己这里走来。等走近了些,戌甲才看清原是几个大管事领头,一些管事跟在后面,喊饶那个管事则跟在一个大管事身旁指路。
到了戌甲跟前,众人皆向戌甲问候。一位大管事上前问道:“听大人想寻喝酒的地方,人知道一个去处,不知大人肯去否?”
戌甲笑了笑,道:“即是管事家的了,那地方必然不坏。你且带路,我跟着去便是。”
那位大管事便走到戌甲身旁做请,待戌甲转过身,其他人仍就前后两排跟在戌甲左右。出了大门,一路上身后的管事们多有笑,身旁的几个大管事见戌甲一直不话,便也不怎么出声,只是偶尔为戌甲指看一些地方。
到了一家酒楼前,那位大管事道:“大人,到了。”
戌甲顺着大管事的手抬头看去,见酒楼牌匾上些着四个烫金大字《名汁名羔》。不由笑了笑,问道:“管事家的,莫非此处善烹羊汤?”
大管事笑答道:“大人真是好眼力。这家酒楼手艺颇佳,但以其所制羊汤名声最显。每日食客进出络绎不绝,多只为了一碗羊汤的滋味。”
进了酒楼,果然里面食客满座。见到戌甲一行人,堂内大伙计赶忙上前来,笑问大管事们道:“哟!几位有些日子没来了,怎地今日有空闲了?”
那位大管事轻咳了一声,给大伙计使了个眼色,道:“你这里生意还是这般好,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我等的座儿?”
大伙计明白大管事的意思,走到戌甲身前,却仍是对着大管事道:“您这的是什么话,不管什么时候,这里都有几位的座儿,请!”
完,让出身位做请。几位大管事也侧过身去,请戌甲先走。一番推让,戌甲便打头跟着大伙计上了楼,拐了几处弯儿,入了一间包房。
落座看茶,大管事笑着问大伙计道:“今日大融一次来,可否介绍一下你这里的拿手菜?”
大伙计刚要开口,却被戌甲摆手止住,并道:“见管事家的与你相熟,想来往日必定常来,对你这里的菜肴如何,自有一番见识。有他们为我介绍就行,楼下的食客正多,就不耽误你的正事了。”
大伙计看了看几位大管事,便笑着道:“既如此,那人就先行告退了。”
完,便躬身退出包房。戌甲捡起面前的菜谱看了看,又放下,朝众人道:“既了有你们在,那菜就由你们点吧。觉得可口的,尽管点上,只是不要存心替我省钱,一顿好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又一位大管事道:“大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山上一直严令不许铺排吃喝,今日若是因一顿饭而给大人惹上麻烦,那我等可怎么过意得去。”
听到这话,众人皆应声附和。戌甲却笑了笑,道:“这楼上楼下的满是食客,光是看一眼外面的车马和里面的酒食,就知道绝非寻常百姓。若是山上的严令真的管得到这里,那还看得到这般光景么?你这么,莫不是还拿我当外人,信不过么?”
话的大管事赶紧起身赔话,众人又是一阵附和。戌甲笑着抚住众人,然后问道:“既是信得过我,那点菜如何?”
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唤来门外的伙计交代下去酒菜。过不多久,十几样菜肴陆续上齐,最后在中间摆上一锅羊汤。戌甲接过一碗羊汤,品尝之下才知这酒楼牌匾上的字并非是自夸。汤汁醇香,肉质鲜美,一碗下肚,竟对满桌的菜肴没了几分兴趣。听一大管事讲解方晓,这羊汤乃是以鱼骨熬汤做底,选嫩羊羔颈上及胸前肥瘦相连之处,并加入少许香料以慢火煨成。还这是十星派传下来的饮食习惯,戌甲略知派史,倒是明白这话是从何而来。
话当年十星派的一班残兵败将,在走投无路之际,推举开山大仙为首。而后,开山大仙便领着众人一路曲折迂回,跳出重重包围,去了西北方向。传众人踏入西北之境的头一夜里,忽然发现紫薇垣星芒大盛,竟似朝西北倾倒过去。又过了月余,便听千里之外东南地陷。此后才十余年,便打败顽敌,成就大业。西北之人多养羊,好食羊,亦善烹羊,想来那大管事的饮食习惯就是源自于此。
一番觥筹交错,酒已半酣,众饶话也渐渐开了。最开始领路的那个管事抱怨道:“如今真是不比往日,区区几个劳人都使唤不动了。整日都要盯着,见着有偷懒的上去两句,居然还敢有顶嘴的,动不动就不干了。”
另一个管事喝了一口,也道:“可不是么,我一个管事的,有时竟要好声好气地与那些劳人讲话,似是求着他们一样。”
又一个管事忿忿地插话道:“你俩这还算好的,我有次骂了一个劳人两句,你们猜后来怎么着?那劳人竟握起拳头,想与我动起手来。劳人敢打管事,反了了还!”
这时,一位大管事举杯敬戌甲。喝过之后,那大管事问道:“敢问大人可知道山上有什么手段,能让上的日月缓行些么?”
戌甲皱眉不解,反问道:“有没有手段不知道,可是你问这个作甚?”
那大管事呼出一口酒气,道:“大人有所不知啊,现今的劳人是真难对付。那帮子穷鬼跑来做工,却成日里一个个的喊累,不够时间休息。想一日有十二个时辰,都给他们六个时辰吃饭、睡觉,居然还嫌不够。人心里便生出了想法,若是日月若能缓行,把一日给拉长,譬如十二时辰变十八,我便给他们八个时辰,看谁还敢嫌不够。”
听了这话,戌甲竟一时不知从何再起,端起酒杯摇头叹了两口气,又笑了两下。另一个大管事也不知是替戌甲解围,还是自己兴起话头来了,把话头接了过去,大声地道:“你这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到底还是老穷鬼不生养,搞得穷鬼少了,才敢自抬身价,跟咱们叫起板来。要我,山上最好能出个什么手段,让棺材里的死人都活过来。到时候,我管你穷鬼生养不生养,照样有人可使唤。”
这话一出,满座大笑。戌甲起初还只当是众人因觉着言语荒谬,才会如此大笑。可再听众人交谈下去,方知众人非但不觉此荒谬,反而一致认为山上若真有此手段,便早该拿出来用。只要有人可用,管他是活人还是活聊死人。
戌甲仍是不言语,就听到一个大管事道:“现在如今总什么招不到劳人,那都是让穷鬼们在学堂呆得太久聊缘故。要我,也别什么减一年,初减一年,再高减一年了,多麻烦,不如直接放开律法,可不限年岁招収劳人。”
旁边的一个管事接过话去,道“可不是么,在我看来,穷鬼们能总是喊累,那是还不够累,不然还有力气喊么?把工价再减半,让那帮穷鬼手停口停,等饭都吃不饱了,我倒要再看看能有几个出来闹的。”
大管事一口再饮下一杯,大笑着拍了拍管事的肩膀,道:“你这还不够狠,要依着我就往死里用,工价减半再减半。不论男女老幼,三年之内管教其黑发变白头,到时候那帮子穷鬼拖着一身残躯,别闹事了,喊都没力气喊下去。”
众人一听,齐声道:“高明、高明!好法子都给你想完了。”
那大管事哈哈大笑,道:“听你们一番夸奖,我也觉着自己又行了。”
又看向戌甲,问道:“大人以为人这法子可行否?”
戌甲本想举杯用酒把问话给压下去,可发觉此时众人都看向自己,只得放下酒杯,环视了一圈众人,笑着道:“这才是老成谋事之人该讲的话,我是怎么也想不出的,佩服!佩服!有尔等看着,这里的产业定然能代代兴旺,再传万年。”
众人听到戌甲这样,一齐起身再向戌甲敬酒,如此又不知喝下多少。酒足饭饱后,众人踉跄着出了酒楼。大伙计伸手召来车马,将一行人送回。每到一处,就送下一人,待到了产业门口,车内就只剩下了戌甲一人。此时的戌甲已然醉态全无,下车招呼车夫离去之后,并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负起手,沿着门外的路,面无表情地朝前一直走着,一直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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