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爬起身,转过了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是……
柳。
曾经巷子里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孩,如今穿着一身最常见的太监常服,不大合身,但勉强能御寒。
倪阳州心下觉得奇怪,往前慢慢走了两步。
偏远宫室没有亮灯,没有灯烛,但历来传统,为防歹人行刺,内院里也从没有高冠的树。
因此在稀薄的月光下,也能看清楚孩子那双无神的眼睛。
的确是柳。
丹凤眼、薄唇、尖下颌,美得有些锋利。
这身装扮,难不成其实是个男孩?
还当了宦官了?
宦官收盲人吗?收进皇宫里能干什么活?
倪阳州满肚子疑问,结果吐出来的只有一句俏生生的“喵~”
“还真是猫。”
柳低声着,侧耳倾听,周围好像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孩子也蹲下了身。
倪阳州又缓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腿脚逐渐用得熟了一些。
“你从哪来?”
孩脸色依旧蜡黄,看上去还是很瘦弱单薄,话声音都不太有气力。
倪阳州终于走到了柳脚边,模仿着猫的样子闻了闻孩子的衣角。
其实都不用凑近,浓郁的药味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像是被腌透聊木头。
生病了?
倪阳州又张嘴“喵”了一下。
柳自从进了宫,虽然能凑合吃饱穿暖了,但是从未如此感觉到过孤寂。
没人,家里没人了,只有他一个。
他本觉得正月十五,应该给爷爷烧烧纸。
只是人多眼杂,自己又身无长物,连点黄纸也是找不来。
夜色渗透凉意,他只想避开人,出来走走。
猫正在这个时候凑过来,毛毛绒绒的。
孩子蹲在地上,像一个灰色的蘑菇,蘑菇伸出手,试探着让猫闻了闻。
倪阳州看着孩子实在可怜,用力蹭了蹭柳的冰凉的手,还扒着衣服,用脑门蹭了一下孩子的下巴。
柳原本很高兴,却在蹭到下巴时,“嘶”地一声后退零,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倪阳州歪着如蒲公英一样的圆脑袋,好奇地望过去,这才发现孩子脖颈、下颚、手腕处,都是燎泡。
一连串深红浅红密密麻麻凑在一起,有的已经破了,渗出血丝。
倪阳州被密集的燎泡吓得想倒吸凉气。
这皇宫有什么私刑吗?什么私刑还要折磨太监?
倪阳州原本要回宴席上探听消息,见到柳这样的情状,也不着急跑了。
本来就对这孩子酷似皇后的丹凤眼有所怀疑,还送上门来了,那必须得好好查一查。
猫甩了甩身上的毛,几步走过去,凑到孩子身边,对着柳露出来仅剩的几块好皮肤舔了舔。
孩子收到了猫释放出来的善意。
带着刺的舌头酥酥麻麻刮过皮肤,在寒冷的冬风里,的温度也如炽热的灯火。
柳眨了眨眼睛,眼角的寒霜化成水。
“饿么?我迎…一点吃的。”
猫顺势“喵”了一声。
孩子没有什么应对这样柔软动物的经验,只是站起来试探着往回走,倪阳州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柳走几步,停一会,确定毛茸茸的东西还一直跟着自己,心底好像被羽毛挠过,不清是什么感觉。
现在的他又有事情想要做了。
像是雪中触到暖炉,每个毛孔都会散发处一点令人振奋的痒意。
顺着偏僻的路,一人一猫溜回了一个点着微弱烛光的一排矮房。
进来前倪阳州四处看了看,这一片矮房与皇宫中心内侧,近身宦官们住的矮房并不相同。
更偏,更远,也更破。
大片联排,建时也没考虑什么美观问题,纯粹是为了能有个放置饶地方。
用手摸着窗槛,数到第十三个门,柳歪着头听了听,然后轻轻打开了门。
倪阳州走路已经很自然,也跟着探头往里望了一眼。
房内无灯,狭窄的床上摆着四排被褥,最后一个被褥里是空的,柳正从褥子下往外掏东西。
靠外睡着的都是孩子,大高矮各有不同,相同的,是被子也掩盖不住的深色燎泡。
每个人身上都有,多少也有区别,柳是几个人身上最重,最多的。
倪阳州抖抖胡子,心想,这可怜的娃儿在这是遭遇什么了?
孩摸出来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又原路返回来。
一路没什么看守的人,也没有人醒,倪阳州一边走过沉睡的孩子们,一边觉得心惊胆战。
好像来到了什么古代生化实验室。
孩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沿着墙边蹲下,倪阳州不再回头看,也跟着孩来到了墙角。
“你还在吗?”
柳用气音问道。
倪阳州晃了晃脑袋,用走得冰凉的爪贴了贴孩露在外面的手。
“好……”
柳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你吃吗?”
倪阳州看着孩子用布包起来的一块点心,正是晚宴上水晶皂儿。
不在精致的盘子里盛着,上面还有一点点布絮,但味道依旧诱人。
孩子跟一只猫聊起了儿。
“今试药的时候二皇子赏的,他身上可真香。”
孩子的稚嫩的脸上很平静,像在一场梦:
“不止他身上,那个宫殿都很香,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那里的地板很凉。”
“但是药汤很烫。”
柳摸索着把点心分开两半,一半递给猫,示意猫吃。
“不知道猫能不能吃这个,但是,要是你很饿的话,可以吃,肚子疼也比饿得疼要好受一些。”
孩在给猫传授经验。
倪阳州看看孩子,看看眼前的水晶皂儿,没忍住动嘴吃了起来。
舌头一刮,一层糖就顺着舔进了肚子。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个擦丝器。
孩子听着猫咪吃东西的声音,这才自己两手捧着点心吃了起来,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也很珍惜。
倪阳州把点心舔得越来越薄,最后三两口叼起来吃进了肚。
忍着舔毛的冲动,倪阳州蹭了蹭孩的腿。
柳也才刚刚吃完。
孩伸手摸了摸猫咪的头,被带着体温的软软的动物蹭的手心痒痒。
“要是还饿,明也来找我吧,我给你留吃的。”
柳知道不该对一只猫有什么期望,一只猫也不会听得懂什么约定。
他只是想一话,对着只猫也校
倪阳州就着月光抬头,看向孩尖瘦的下巴,不知道怎么表达拒绝。
别明,今探查完宴会自己就要找个地方死一死,像上次当甲壳虫一样,直接找面墙用力一撞,不等感觉到疼就回身体里了。
这次是猫……
倪阳州觉得撞墙可能行不通,可能还得换一个死法。
猫舔舔孩子的手,想了会,一低头从胸口处咬下来一撮毛,放到了孩子的手心。
柳不解地摸摸掌心的柔软,疑惑道:
“要下崽子了?拔毛做窝吗?”
猫气得要仰倒。
“只听兔子会拔毛做窝生兔,猫也会?”
“喵呜——”。
听上去有些生气,这是倪阳州的猫语抗议。
“什么人!”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成年男子的呵斥,柳的身躯陡然一震。
倪阳州想叹气,毛嘴圆圆,又叹不出来。
猫一个健步跃上了墙头。
“喵呜——”
“喵——”
“什么啊,”两个巡逻的士兵虚惊一场,“哪来的野猫,滚滚滚滚。”
倪阳州回头望了一眼孩,几步冲刺,往宫宴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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