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的存粮勒紧腰带也只够大家勉强吃到年底,挑班的老旦终日愁容满面:“如今粮比银贵,哪里还有人姑上花心思听曲看戏。”
“听邻县的徐老爷好这个,”台上的坤生接话道,“他近日要办大寿,到时定会请戏班子前去贺场。”
老旦叹口气摇摇头:“徐家是大户人家,十里八乡的戏班子都抢着接活儿,我们一个没有名头的坤班,如何赢得过,且不…”
她看了一眼我姨娘。
姨娘去年嫁了人,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
我见人人都锁紧了眉,便拉了拉母亲的衣襟,悄声:“娘,我能唱。”
母亲抿起嘴,没有在意我的话,倒是老旦听了苦笑一声:“陌丫头也长大了,若是想唱,等过了这回年馑,以后便带着你。”
坤生坐在戏台上,拍拍地板朝我喊:“陌丫头,能唱就上来亮亮嗓子,给大伙儿醒醒神。”
我望着母亲,她轻轻在我背上一推,我便顺势走上台去。
戏台铺着红布,背板也钉着红布,台上台下零星散坐着那些个看着我长大的人,远处的蓝干净得像水洗过。
待一曲终了,周围安静得有如停止了时间。
连母亲也瞪圆了双眼看着我,微张了嘴却不出话。
我揪紧了衣角等着他们做出反应,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脸颊有些发烫。
老旦回过神来,舒了口气叹道:“陌丫头,你这是什么时候练的唱?”
不等我回话,坤生已经一捶掌心大笑:“甭管什么时候练的,那徐老爷的寿辰咱们是去定了!”
老旦便也笑着问我:“想唱哪出?”
我看了看母亲,答:“玉堂春。”
“还是你最喜爱的戏本。”老旦也对母亲道,“那么把戏袍改一改,就唱玉堂春!”
母亲柔柔的点头。
坤生跳起来,一把将我揽进怀里,用力揉着我的头发。
我们在一片鲜红里笑作一团。
然而最后,我却始终没能站上那方戏台。
那趁戏班外出,我偷偷穿上母亲改好的戏袍,爬上戏台向着空旷的院子轻声念着唱词。
忽然之间,眼前的空打了个旋儿,地板腾空而起击中了我的后脑。
一阵酒气灌进嘴里,我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摔倒在霖板上,正死死压在我身上的,是我母亲的妹夫,那个被我唤作“姨丈”的男人。
他像头牲畜胡乱拱动着,他嘴里的湿气在我的脖颈处凝成一片湿冷,他贴在我耳边含糊不清地笑:“丫头,乖啊,乖…”
我一惊,尖着嗓子哭叫起来。
他一手抓着我的头发,一手撕扯着我身上的戏袍,笑得更加疯狂:“丫头你知道不,你曲儿唱得可勾人,一出声儿我就想扒光了你让你喊,就这么给我喊啊…”
一股血气从胃里翻涌上来,堵在了嗓子眼儿。
我霎时哑了。
我咬着嘴唇挥着拳头,推搡捶打。
可我的手臂太瘦了,如果不是荒年,我一定要让母亲每多给我盛一碗米饭,我想要长些力气。
鲜艳的台布染红了院子染红了,染红了我的双眼,我直愣愣的盯着院门口,等着母亲回来。
刚满周岁的表弟颠颠儿的从里屋跑出来,绕着院子跑到台边,扒着台子探着头,朝我露出一脸无比怪异的表情。
原来如此幼的孩子,竟已懂得做出这样的表情。
母亲直到入了夜才回来。
我抱着撕破的戏袍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接过去看看,轻轻叹了口气:“娘不让你穿,不就是怕你不心耽误了事,等过几到徐老爷府上唱完,你想怎么穿不校”
着她便伸手去摸针线筐,取出一卷红线。
那丝丝缕缕刺眼的鲜红啊。
我眼眶一热,一头扑进她怀里,再也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哭。
母亲脸上的表情从疑惑不解到惊惶失色再到不知所措,最后她沉默半晌轻声对我:“算了吧,反正都过去了,别再了。”
的确许多伤口就算放置不管也能自然愈合,但也有一些伤口,无论再怎样修补却终是要了饶性命。
我并不认为这是用“过去了”便可以敷衍的过去。
是不是我讲得不够清楚,是不是你还不明白。
我抢过母亲手里的戏袍扔在地上,扯着她的胳膊继续哭诉。
“行了!”母亲猛地站起来,一个巴掌重重的扇在了我脸上,“不要哭了!”
是不是因为我哭得太厉害,所以你才听不懂我在什么。
我呆呆的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好的,那么我不再哭了,这样你可以听我了吗,娘啊。
请你听我啊。
徐老爷寿辰当日,我躲在齐老太的院子里,缩在那棵大树下,拿着捡来的树枝一下下的挖着土。
齐老太:“闺女,给阿婆唱段曲儿吧。”
我摇头,她便靠进藤椅里,安静的闭着眼。
风一吹,大树抖落漫的枯叶。
齐老太悠悠道:“北城真冷啊…”
我仰起头,数着日渐光秃的枝桠。
若是在那时,我的心中初次隐隐萌出了对南国温暖的向往,后来母亲在元宵前一端给我的那碗药,便是彻底断送了我对北城所有的念想。
她杀死了我的孩子,杀死了我那过去唯一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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