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舜华带她去了书桌旁，舔笔之后蘸好了墨，递给她。
“把那字的大概样子描在纸上。”
清芷提笔，边回忆边落笔，看着差不多时把纸转给叶舜华。
“应、应该是……这样的。”
叶舜华定睛一看，是个“赀”字，有计算、钱财等多重意，却不是姓氏。
略思索片刻，拿起笔，她在一旁写下了另一字，给清芷看。
“这样是不是更像？”
清芷眼睛亮了几分，接连点头。
“是！就是这个字！”
訾，与方才那个字同音，亦可在有些时候通用，还是个姓氏。
沐晓去了訾府，过去一些勉强或是不通的地方，如今便得通了。
叶舜华盘玩着扳指，眸色深沉。
“这个字有两音，当姓氏讲时念訾，同资源的资，属于生僻姓，你不认得也不奇怪。”
“朝中訾姓官员有两位，祖父昔日的下属，如今的正四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訾恒达，与其子，从七品京卫指挥使司经历司经历，訾晨征。”
“訾恒达在‘上进心’这方面，与我那爹有些相似之处，一心求高升。”
“在都督府，他自从七品都事做起，不到五年便官升四级，成为从五品都督府经历司经历。可惜了祖父一再提拔，他却太不知足。”
“早年间西北局势动荡，先帝召内阁与都督府重臣商议，谁可前去抵挡、戍卫。祖父与褚阁老周全考量之下，举荐帘时还未受封的贺家老公爷。”
“谁都知道，这桩差事好做也不好做，一旦功成，必是官高爵显的回报，然而西北艰险，刀口舔血是必然，马革裹尸亦有极大的可能。”
“但在圣旨和调令下达之前，訾恒达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多次携礼上门，请求祖父改荐他去西北……真是只看到了好处，却看不清他自己。”
“祖父同我讲起时，感慨良多，有的人能用，却不可大用，指的就是訾恒达了。他没有那个才干，所以祖父拒绝了他，后来再没与之来往。”
“之前我还在奇怪，他是怎么挠上了正四品的职位，如今却解了惑了。闹了半，他是攀上了良妃这根高枝。”
“想来玉虬关针对方茂行，他们的另一层用意就在这了。”
指挥佥事这个职位不上不下，挺尴尬的。
訾恒达想要继续往上，就得先被外放，做几年总兵、副总兵之类的职位，建了功才能调回再升职。
相比西北、西南和南疆来，北境是上佳之选，发生战乱的可能性低，可以相对安稳度日甚至混过去。
但是北境有方茂行，想安排訾恒达就得让方茂行挪窝，这才是严江离掖着没交代的东西。
现在叶舜华还有一个疑问在，她也觉得很有意思。
前世安宁润的党羽中可没听有訾恒达，那如今这訾恒达却与沐晓勾连，也就是良妃背着她儿子藏了一手喽？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这对利益一致的亲生母子之间，难道还有叶舜华没了解到的秘辛？
“清芷，你再跑一趟吧，把我的话和你看到的事告诉浮玉，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另外……”她对清芷笑的温柔，可语气带着两分戏谑之意，“从明日开始我教你识字、读书、练习书法。日后等你做了某千户的正头娘子，也不至于被人抓了把柄，笑话你。”
清芷抿了抿唇，两颊飘着红云接连跺脚。
“姐——！王妃！！！您可真是的！”
清芷捂脸夺门而逃，流萤回来听候吩咐，流月过了一会儿才到，手里拿着一张红帖子。
“王妃，方才门子来报，二皇子府有位姨娘产下一女，三日后满月。这是二皇子妃戚姝炜送来的请帖，请您届时去二皇子府吃满月……酒……这、这地砖好端赌怎么裂了？！流萤，快去找人来换！”
流萤点了头也跑了出去。
叶舜华平静道：“好。”
流月笑了笑，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先前听清芷妹妹提及二皇子府抢先有孕一事，奴婢真是替王妃捏了把汗。皇家一向以子嗣为重，若是叫他们先得了皇长孙，皇上一高兴势必要给二殿下封王。到时候，王妃在二皇子妃面前，怕是要矮上几寸了……还好，老还是更属意您的，只叫他们得了个女儿。”
流月在宫里服侍年久，有些观念已根深蒂固。
叶舜华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也知道这些是她的肺腑之言，便问道：“若他们真得了皇长孙呢？你以为我又该如何？”
流月犹豫片刻，抬眸看她，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
“王妃，您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做什么、怎么做，原是容不得奴婢置喙。这些时日相处，您待奴婢好，奴婢也愿意对您掏心窝子。”
“良妃娘娘忌惮咱们襄王府，千方百计往府里塞人。您也知道沐晓那些饶来头，投鼠忌器不得不宽待她们。这些……奴婢都懂，可该还击的时候您总归是要还击的。”
“奴婢认为，今日若是咱们这边先传了喜讯，良妃或者二殿下，是势必要让沐晓对您下手的。可您早知二皇子府有妾室怀了身孕，却迟迟不为所动，这一点，大约是奴婢愚钝，实难明白。”
“奴婢只知，这件事若是放在后宫之中，某位主子怀了龙种，多少怨毒的眼睛都盯着，多少狠辣的手段都使得。王妃……您虽不在后宫，却也是皇家的儿媳啊……”
“奴婢见惯了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深知皇家最是无情，唯有那地位最高的人，才不会有仰人鼻息、受人欺凌的窘迫。”
“您是王妃，王爷又是皇上的嫡子，您在下女子之中的地位自然尊贵非常。您已经高走了一步，何妨为以后再打算深远些，再往那最高之位走上几步呢？”
叶舜华勾唇浅笑。
“你的意思是，我该想办法让皇长孙出生在襄王府，使些手段管住其他皇子后院那些肚子？”
“奴婢……的确是这么想的。”
叶舜华抬眸笑看她。
“流月，你很忠心，往日待元才人如此，如今待我也是如此，我很欣慰。但你要记住，人都有个原则和底线，我的原则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今日你想与我推心置腹，我也不妨给你透个底，皇长孙一定不会出现在二皇子府，可是否会出现在其他皇子府，我不想理会，也绝不会干涉。”
她笑意浓了些，如一株腊梅凌霜而开，目光却似利剑。
“流月，只有有罪之人该得到报应，无辜之人不该承受无妄之灾。这次我不问你萍雪的尸身为何会有遭虐打的痕迹，也不深究你在萍雪死亡前夜为何不在歇房，因为萍雪是罪有应得。”
“可是以后，我不希望你再‘替我’，私下里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明白么？”
“噗通”两声，流月脸色煞白，应声跪地。
“奴婢明白！奴婢再也不敢了！全因萍雪和沐晓在宫中时……对奴婢和流萤百般刁难与欺凌，奴婢……实在没能……”
叶舜华敛眸笑了笑，随手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不必解释，我已经了，我不会追究。你想报往日之仇，我能理解，也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素手一扬，一张宣纸飘落在流月面前。
“她不会在府中留太久了，等我发落了她之后，会把她交给你处置，但在这之后，不要再擅作主张。”
流月战战兢兢望去，那纸上“沐晓”二字，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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