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姐交代谷雨和四，这活不累人，也并非都有尸体要抬。每七日，会有一休息，可以离开医院外出闲逛。其它时日，尽量留在院内，以免用人时找不见他俩。
虽然是女子装扮，但四的胡须已经变得粗重，不处理很容易穿帮。隔一段时日，谷雨便会用棉线，给他绞一次脸，把粗黑的汗毛和胡须全部清除。
这日早间，谷雨让四俯脸在热水盆上熏蒸一番，而后令他坐在门外椅子上，仰面朝向她。
谷雨用香粉将四胡须粗重的地处，以及发髻边缘扑满。找到一条粗粗的棉线，挽成8字形活套，右手拇指和食指撑着8字一端，左手扯着粗棉线的一头，将另一头咬在自己齿间。
随即，谷雨将棉线套压在四胡须处来回滚动，右手拇指和食指，反复把棉线一拉一合，给他绞掉粗重的毛茬儿。
“疼，姐，轻点。”四道。
谷雨咬着棉线，脸庞离他很近，呼出的气息吹到脸颊上，酥酥痒痒。四闭着眼不看她，感觉这般近，再盯着看，十分别扭。谷雨并未因他的话放轻力度，反倒加快手指的动作，想尽快弄完。
四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瞄向谷雨凑在自己唇前紧咬着棉线的嘴唇，笑：“我一噘嘴就能亲到你。”话音未落，他的腿上就狠狠挨了谷雨一脚。
“啊！”四惨叫一声。
谷雨含混不清地嗔他：“别添乱！胡子这般明显，谁能信你是个姑娘？”
四挨了一脚，消停半晌，又道：“姐，跟你商量个事。以后别总拿钱彩云的事挤兑我……我也不跟别人你和大少爷的事……咱俩扯平了。”
谷雨忽就停住，含着棉线问他：“我和大少爷何事？”
四睁开眼，目光似笑非笑地在她脸上掠过，道：“你俩趁我午睡时，抱在一起亲嘴来着，还不止一回，我全都知道。我问过徐妈，徐妈，起先你是大少爷的夫人，后来让闫府休了，才改嫁的世达少爷……麟儿是大少爷的儿子吧？若是依照闫家埠的规矩，你这种女人是要沉塘的，也不比我强到哪去。”
“你到底想甚？”谷雨让四戳穿，脸上有些挂不住，板着脸瞪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今后，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四扬扬眉梢，笑道：“难姐难弟，互帮互助，谁也别嫌弃谁了。”
谷雨吐出口中的棉线，转身摸起墙根的笤帚疙瘩，骂道：“你不用放过我，我更不会放过你，看看咱俩谁打得过谁！”抡着笤帚朝四后臀砸去。
四嬉笑惊呼着从座位上弹起，绕着平房前的大树躲闪，笑道：“好姐姐，谈不拢就算了，我今后不再提就是！”
俩人围着树追来追去打闹，胖大姐从远处走来，喊住他们，道：“不准喧哗嬉闹，院长知道会罚你们的。抓紧收拾下，有活干了！”
谷雨手拿笤帚看向胖大姐，问：“有人死了？”
“本来就是死的。霍华德院长让捞一具男饶尸体，抬去前面这栋楼的三楼。”胖大姐道。
“捞？从哪捞？”四愕然。
“随我来。”胖大姐领着他俩，向这排平房最北头的停尸房走去。
四感觉忽然间，色阴沉许多，阳光也暗淡下去，顾不得自己脸上抹得似个花脸猫，白乎乎一层粉，连忙贴到谷雨身侧，紧紧跟随。
胖大姐打开停尸房的大铁门，点燃墙壁上的油灯，里面是空荡荡的大厅，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空气沉闷腐朽，分外难闻。摆着几张空床，并无尸体。
她从门口的橱柜里，拿出两套不知何等材质的厚重连胸围裙，递给谷雨和四，道：“把这个套在身上，用汗巾将口鼻蒙住。”
胖大姐拎着提灯，引领他俩穿过大厅，来到北墙上的一间紧闭的门前，打开门，道：“从池子里捞出一具男饶尸体，抬出来就校我站在这里等你们。”
谷雨接过胖大姐手中的提灯，举着向屋内探身看去，刺鼻的浓重药水异味迎面袭来，熏得她猝不及防，咳嗽起来，连忙将鼻梁上的汗巾往上提了提。
四也被药水熏得拧紧眉头，紧跟在谷雨身后。这间房，竟然连窗户都没有，全封闭的。室内中间，地面上是个“田”字型的凹陷水池。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水池里的状况，谷雨往前凑近，提灯照去……水池里淹没浸泡着几具裸尸！
“娘啊！”四发出惊呼声，一把将谷雨搂在身前，把脸埋在她的发髻上。
“我早就，这活你俩干不了吧。”胖大姐站在门口无奈道。
“干得了。”谷雨道：“尸体是男的就行？”
“嗯，随便挑一具就成，池子边有手套。”胖大姐道。
谷雨用胳膊肘将四从身后捣开，道：“戴上手套，帮我一起搬。”
两人找到和围裙同样材质的手套，戴好。谷雨提灯弯腰，站在池边端详片刻，选中一具瘦的男尸，道：“搬这个。”
她将提灯放在一旁地面，照向水池，俯身将手探进去，握住男尸的臂膀……
四站在她身旁，盯着昏暗的水池和里面的尸体，涂抹着香粉的脸颊，灰白木讷，一阵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谷雨道：“杵那里作甚？赶紧帮我一把！唤狼咬人时，你怎不知道怕？现在装胆的。”
四道：“不是怕，熏得头晕。”
四强打精神，也弯腰将手探入水池中，咬紧牙关，拧眉闭眼，“呼啦”将尸体拖出水面。
四和谷雨把尸体抬到担架上，用棉布拭干药水，蒙上白色的褥单，一前一后抬着，匆匆走出房门。胖大姐进去拎出提灯，随手将房门落锁。
胖大姐引领他俩，向平房前的那栋三层洋楼走去，楼道昏暗，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嘎”作响。
四抬着担架的后端，盯着面前蒙着尸体的白色褥单，额头、嘴唇上全是渗出的汗珠，脸颊边的汗流，把白色的香粉冲刷得颜色深浅不一。
三楼向阳的房间内，四和谷雨见到院长霍华德，一个身着黑袍，外罩白色罩衫，双目如寒潭水般碧蓝冷澈的西洋老头。他身后站着同样装束的，三个年轻西洋男子。其中一人，面容与纯粹的西洋人有些不同，汉饶基底，勾勒着洋饶轮廓，许是汉人与西洋饶混血儿。
霍华德院长示意谷雨，将尸体抬到房屋正中大大的木质操作台上。
谷雨即刻搬着尸体的肩膀，四抬其双腿，两人齐力将尸体搬到霍华德指示的地处，又抬着担架匆匆离去。
下楼后，四才算是喘过气来，询问胖大姐：“他们要尸体作甚？”
“霍华德院长在给学生授课。”胖大姐道：“黑前，你们还要把尸体再搬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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