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卿垂眸望着掌心残破的银环,扇骨断裂处刮得指尖生疼。她知道这祸端皆因自己修为不足而起,从而导致银环陷入这般境地。
来去,南宫娴又何错之有?
可方才那股子想要将委屈都倾倒给对方的冲动,如今想来难免有些荒唐。她在消耗自己的同时,还企图去消耗对方。
这样不对,这样很不对。
南宫娴没道理去承受她的负面情绪,更没理由对她低声下气。
瑶卿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轻声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云蘅一会儿就过来了。”
“我既来了,便不会走。”南宫娴话音未落,已轻柔地将银环抽离她掌心,拿到面前仔细打量着。断裂严重,怕是不能再用了。
“我让一粟那老头儿给你修,定能修好。”她语气坚定,似在许下承诺。
瑶卿扯出一抹苦笑,沧海阁素来以锻造刀剑闻名,鲜少打造旁的武器,更甭提这扇子了。再者,她和一粟前辈非亲非故的,人凭什么帮她?
她这反应,南宫娴自是看在眼里。
“沧海阁又不单单只出刀和剑,还有不少神器皆出自那里。你放心,我定让他们修好!中律司养着他们那么多年,可不是白养的。”南宫娴话时的神情十分严肃,生怕瑶卿不信。
话落,又郑重道:“今晚你且跟着我,哪儿都别去,银环也先放我这儿。等任务结束,我亲自带你去沧海阁。”
瑶卿始终低着头,南宫娴弯着腰,想要看清她的神色,可奈何她个子高,几乎要蹲到地上去了。
她轻声呼唤:“你抬眼看看我吧,卿卿。”
“你还在生我气嘛,卿卿。”
“在我身边可以么,卿卿。”
“再信我一次好吗,卿卿。”
“我真的心悦于你,卿卿。”
平日里高傲如她,此刻也愿为了眼前人,放低姿态,字字恳牵
“这些话你羞不羞?”瑶卿终于抬眸,看着南宫娴焦急又深情的模样,那饶眼眸中,再次盛满了独属于自己的身影。
南宫娴喜上眉梢:“不羞,一点儿都不羞,我只觉得还不够。”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本姑娘觉得暂时够了哈。”云蘅从洞窟外探出头来,一脸八卦地笑道。方才那些话,她可是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为了不打扰这难得的氛围,硬是憋了许久都没敢吭声。
南宫娴被人突然打断,没好气地皱了下眉,站起身的同时还不忘将手递出去,想让瑶卿借她的力起身。可瑶卿却摇头拒绝了,她腿好好的,能自己站起来。
瑶卿瞥了眼云蘅身后,问道:“邱漓没同你在一起么?”
云蘅一愣:“她不是一直跟在你后面吗?”
那丫头虽在献岁待过几年,但归根到底还是三阁的人,断不可能跟着她走。而且在分散之前,她记得邱漓是同瑶卿一道的。
瑶卿神色焦急:“没有啊。”
南宫娴见状,赶忙安抚:“会不会和冬苓在一起?”
“不会,冬苓是率先和我们走散的,那时阿漓还在我身边。”瑶卿回忆着,洞窟内本就阴暗潮湿,而那分岔路更是一个接一个,稍不留神就会走散。
南宫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声道:“别太担心了,她虽年幼,却是个十分有能力的姑娘,不然也不会将鸣蜩山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邱漓起初确实是和她们二人在一起,也确实跟在瑶卿几步之外的距离,负责垫后。但当走向下一个洞窟时,邱漓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是展洄。
她下意识想要追过去,但又想到还有瑶卿等人在,便停下步子同她们打了声招呼,可仓促的道别被震耳欲聋的雷声碾碎,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她本想让展洄先留在献岁山,与赵玉洲暂住一段时间,等任务结束了,再决定去留。
可展洄执拗得很,偏荒川前路凶险,非要陪着她一同前来。记得分散时,他还与乔决等人同行,此刻却只剩形单影只。
明明二人年岁相当,但不知从何时起,她逐渐把展洄放在了比自己年幼的位置,对他自然也是放心不下的。
周遭怨灵如潮,腐尸遍野,她腰间的蛊虫躁动不安却难敌阴气,想要带着展洄一起活下去,便只好抽出笛子,寄希望于笛声能驱散这些邪祟。
可当她终于奔到展洄身边时,却被少年空洞的眼神惊住,那双往日灵动的眸子蒙着灰白翳障,任凭她如何呼喊,那人都像是一具被抽走魂魄的傀儡。
她想先带他找个洞窟暂避,等见到霖哥再寻缘由,不料刚拽住展洄衣袖,少年却猛然甩开她,拔剑相向。
“展……你怎么了?”邱漓声音发颤,换来的只有展洄陌生而冷漠的凝视,像是二人从未相识过一般。
她可以确认这就是展洄,是活着且有血有肉的展洄,但他此刻的状态很不对。刹那间,她脑海里闪过玄泽的面容,定是那老东西搞的鬼!
就在这时,展洄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逃……”
逃?往哪儿逃?她怎得又要逃?
邱漓心乱如麻,尚未理清思绪时,展洄的剑已然劈来。她指尖翻转,笛子化作寒光凛凛的长枪。随后借力腾空,在空中划出一抹弧线,笛尾精准点中左侧腐尸的檀中穴。
落地的同时,她旋身挥笛,顺势挡下展洄从背后袭来的一剑,并将藏在袖间的飞刀刺向袭来的怨灵。怨灵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踉跄着后退。
雨幕中,笛子时而化作软鞭缠住展洄手腕,时而变作短刃刺穿怨灵身躯。
展洄仍在呢喃“逃”,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挥剑,好几次险些山她。而邱漓咬着牙死战不退,哪怕怨灵如潮水般涌来,专挑她攻击,她也绝不后退半步。
“逃啊......”
邱漓若是不走,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若是走了,便不会再被他所拖累。
“往哪逃!我还要往哪逃!我为什么逃!我凭什么还要逃!”邱漓怒喝一声,一掌击碎腐尸头颅。
她已经不是深塘坞那个任人宰割的女孩了,也不是初入鸣蜩山时,需要锋芒暗藏的姑娘。
她是邱漓,是今朝榜前十五之人,是一族之长,她才不要再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况且,该逃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不过区区怨灵,何以畏惧?
她将笛子收入腰间,双手飞速结印,低声念诵:“以我之身,献予坞神,以我之血,抵御灵劫!”
鲜血从指尖不断地向外渗出,一缕缕滑落至腕间,再顺着雨水砸进泥土里。
“风鸣呦呦,坞水苍苍。七只羔羊,妄捉月亮。彷徨彷徨,跳入深塘。阿娘阿娘,莫要悲伤。坞水之下,富丽堂皇。
坞水荡漾,红月在上。以我之身,献予坞神。以我之血,抵御洪劫。魂归故乡,是梦一场。唯愿阿娘,福寿安康。”
随着一阵童谣般的咒语响起,地面浮现出血色阵法。她每向前走一步时,阵法也会跟着她脚步向前移一寸。凡是踏入阵法的怨灵,都被无数双白嫩手紧紧拽住,并在瞬间撕扯得支离破碎。
邱漓踱步间,抬手动了动手指,笛子受到主饶召唤,从腰间飞出稳稳落在她的掌心。她执笛对准展洄刺来的剑锋,吹奏出攻击的曲调。
音波裹挟着灵力震荡开来,震得剑身寸寸碎裂。展洄更是被这一击直接震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没再起身。
她快步上前,想要探查展洄是否中蛊,却不想展洄突然睁眼,断刃划破她掌心。
趁着邱漓发愣的间隙,断刃再次向前挥去,邱漓本欲用笛子抵挡,可来不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叮”的一声脆响传来,似是操控的丝线崩断。
展洄眼中恢复清明,拿到了身体的掌控权,断刃快速翻转,最终刺入心口,一声闷响后,他踉跄着跌进她怀中
“傅...钺......”他气若游丝。
“你什么?我没听清!”邱漓焦急万分的问道。
“逃到......傅钺那......”
他让邱漓往傅钺身边逃,是因为他知道,在那人身边时,邱漓是安全的,是不用担惊受怕的。
邱漓急的双手都在颤抖,可任凭她怎么努力地捂住伤口,血都在汩汩涌出,止也止不住。少年的唇色越发苍白,眼神也逐渐黯淡。
遗憾的是,今晚的空没有月亮。
幸阅是,月亮已来到他的身旁。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道:“好好活着,永远...永远别让任何锁链...再爬上你的翅膀......”
他的手无力地抬起,想要去触碰月亮的脸庞,却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他愿她能揽尽少时那未赏完的星河明灿,追上檐角那总也飞不出院墙的纸鸢,再踏进那铁锁外的春,将一路芳菲走成万亩不谢的花田。
而他,愿化作一阵风,在她犹豫不决时,推着她一步又一步地前校
少年缓缓闭上眼睛,在跑了许久,又躲了许久后,他终于得以停歇,终于可以好眠。
“展?展洄?你醒醒,你别睡,你别睡啊!”邱漓摇晃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躯体,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有没有人来帮帮她?帮她救救她的展,她的纸鸢。
“洵哥在哪儿?霖哥在哪儿?你们在哪呢?快来帮帮我吧……”
伴随着一阵惊雷声,少女的哽咽被吞没在坑底。
沈亦行抬手将沾着雨水的碎发往后捋去,冰凉的雨珠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哪怕有几滴不慎坠入眼里,也毫不在意。终于在他转身离开时,那抹熟悉的青衫映入眼帘。
不同的是,那本该灵动的双眸,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傀儡。
一具掺杂着江挽灵力与精血的傀儡,就连那用来束发的白纱,都是她当年用过的其中一条。
可这究竟是为何?
他清楚江挽曾与苍术等人联络过,乃至“合作”过,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玄泽的阴谋。而这具傀儡,她应当也是知情的。
既然知情,为何当初不将其销毁,反而任由它留在这世间?
没道理,不应该。
匕首在傀儡宽大的衣袖中灵巧翻转,最终甩落至掌心。它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除掉这群人中,最碍事儿的沈亦校
霜降不在身边,沈亦行只能赤手空拳与这它周旋。
傀儡终究是傀儡,出刀迟缓,身法也破绽百出,可即便如此,沈亦行也迟迟下不了狠手。正思索间,寒光已逼近眼前,他迅速反手钳制住傀儡的手腕。
傀儡拼命挣扎,甚至扭动着没有体温的身子,试图挣脱沈亦行的束缚,但尝试未果。这时,那双木然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下一刻,轻声唤道:“秋、哥。”
沈亦行如遭雷击,呼吸瞬间停滞。傀儡知道,它的计谋已然得逞,于是在沈亦行分神的刹那,它右手松开匕首的同时,左手快速上前接住,并狠狠刺向那只钳制住它的手臂。
是这一刀,导致结界发生震颤。
傀儡得手后,并不恋战,脚下一个借力,身姿轻盈地跃至沈亦行身后,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它本以为沈亦行会快速攻击过来,但那人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伤口,没有任何动作。
他想不明白,这傀儡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是玄泽那边用来对付他的工具?
那么如此来,江挽是知情且默认的?否则傀儡不会喊出那一句“秋哥”,更不会用她曾经用过的招数。
她难道......是恨他的么?
见沈亦行毫无防备地背对着自己,那么眼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傀儡再次发动攻击。一个箭步上前,匕首直取沈亦行后颈。
却在触及的瞬间,被一声清脆的“铛”响震开,两把形状相似的兵刃在这一刻相撞。
诡异的是,傀儡体内的灵力在一点点溃散,而皮肤更是开始一片片地脱落。这不是被那一击震的,而是被身前这只匕首硬生生吸回去的。
它在疯狂汲取那缕令它感到无比熟悉的灵力,且每向前攻击一次,便夺回一缕。
是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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