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是早秋,偏晚的风。
秋风未必萧瑟。
她像个中年的妇女,仍有温柔。
这是群山前一片望不到头的竹林,因年代久远,少人问津,竹子长得又高又密。
在要命的秋里,竹林仍有森意,一派欣欣向荣,见不到一点萧瑟。
风在动,叶子也在动。
整片竹林里奏响了如潮的歌声。
蓦然间,风声里隐隐传来几声饶吆喝。
此人声音有极强的穿透力,足以盖住了风声。
这样的人,应该结实干练,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四海一家,山高水长。”
这人高喊着八个字,拉着长长的尾音。
作为走惯了江湖的人,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江湖上最为出名的镖局-四海镖局的镖车正经过这里。
四海镖局是当今武林第一大镖局。
生意大,规模大,名气大。
从南到北,由东到西,江湖中所有镖局,皆以四海镖局为尊。
就像是武林诸多门派皆尊重少林、三清。
据,四海镖局成立还不到百年间,先后战死了二十七位总镖头,一百零八位副镖头,镖局也历经三次重建,无数镖头为之流血牺牲,他们却从未失过镖。
商贾信赖他们,胜过自己的婆娘。
婆娘会跑,但四海镖局的镖,永远不会。
假如四海镖局护送的是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不会少一根头发。
如果护送的是黄金,珠宝,瓷器,他们即准时又保证安全。
信誉是被四海镖局刻在骨头缝里的东西!
他们死也不会抛弃的精神。
四海镖局的第二十八位总镖头-海屠龙,今年六十有二,胡须已染上了雪,但他身体却强健如二十岁的年轻伙,一顿饭要吃下三十个馒头,两只烧鹅,喝下十斤烧酒。所练的《海龙刀法》神鬼莫测,举步无双。
如今,海屠龙不仅仍能战,三月前把黑山十傲打的屁滚尿流,并且在床上还能令他三十岁的美娇妻感到畅快满足。
这样的人,你不能不他一个英雄。
这样的人,太多的人都想见识一下。
倘若你能攀上他,即刻便能在江湖上扬名!
这是多少初入江湖,寒门子弟梦寐以求的运气!
今日,四海镖局的人出现在竹林里。
海屠龙有没有来?
···
···
夕阳西下,人在涯。
幸好夕阳还在,景色可见。
幽暗的路上,正走来几个人,几匹马,几辆车。
饶声音,马蹄的声音,车轮的声音,融合着风声,打破了宁静。
队伍中,为首的是人,穿着镖局趟子手的衣服。
他们态度肃然,短衫加身,胸膛半敞,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趟子手仍在大喊着“四海一家,山高水长。”
每喊一句,趟子手便会向四周投去机警的目光。
紧随其后的是马,骏马。
它们必然跋涉过悠长难走的路,蹄边泥泞,毛上沾染着风尘,可它们神采丝毫不减。
马上坐着几个衣着干练的人,他们神态轻松的多,眼神分外坚定,坐在马上,不动如山,身体笔直的好像用钢铁穿过了他们的脊骨,无论怎样都不会弯曲下去。他们的双脚离开了马镫,手放在马鞍上的武器上,似乎时刻准备拔出武器,给什么人致命一击。
后面是三辆满载货物的马车。
每辆马车上坐着两个利落的年轻马夫,车上整齐的码放着几口大箱子,每口箱子都是沉甸甸的样子。
马车后,二十余步,又是几匹高挑的大马,马上的人身着的服饰又有些不同,材料高级一点。
他们果然是四海镖局的人。
因为只有四海镖局的车上才有出现“海”字的杏色旗帜。
只有四海镖局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采。
队伍由三十三个人组成。
四海镖局里的三十三个好手,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更还有以一当百的高手。
放眼武林,没人不敢把他们当回事。
此刻,三十三个人全都整齐的停下来。
是什么让他们停下来?
三十三个人和十三匹马,一起望向前方。
马长嘶,韧语。
风仍吹,竹叶仍在动。
前方有什么?
···
···
睡觉一直是饶头等大事。
又快乐,又舒服的大事。
睡眠的好坏不仅关系着幸福,还影响着身体健康。
睡得充足则精神饱满。
睡得少,则寿命短。
不过,很多人都不喜欢一个人睡觉。
尤其是男人。
男人们通常更喜欢跟女人睡觉。
女饶身上像是生带着一种能够帮助男人入睡的物质,让他们睡的又快,又安稳,又香。
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人,只要男人一见到,恨不得立即躺到床上去。
那么,没有女人怎么办?
还有酒。
酒是种很奇妙物质,他可以帮助人睡眠,还可以使人快乐加倍,帮助人忘掉一些苦恼,有时也能够使人痛哭流涕,悲从中来。
除了辣,酒应该还有另一种滋味,无人得出。
总之,酒和女人,男人身边至少要一样。
四海镖局,三十三个人和十三匹马一起望着酒!
酒在一个睡觉的男饶手里。
酒装在不大的葫芦里。
那是一双干净的纤细的漂亮的手,好像不该属于男人。
可他毕竟真是男人,里里外外都是。
一个身着黑衣,有些好看的男人。
白净的脸蛋与黑色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匀称的体态,多一分胖,少一分瘦,既不雄壮也不瘦弱,脸色红润,喉结清晰的男人。
好看的女人,总能令人感觉到欢喜。
可他是个男人,好看的男人,只能被男人所讨厌。
四海镖局的男人讨厌这个男人,甚至感觉这个男人身上带着某种疾病!
神经病!
年轻又好看的男人,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老竹,双腿弯曲着,几乎不移动,手里有酒,仿佛睡着了。
队伍里,走出一名趟子手。
男人仿佛被吵醒,抬头,草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趟子手开始注视他。
···
···
这名趟子手,身高七尺,强壮如牛,腰间插着一把亮刀,敞开的胸膛毛发乱生,一看就是个暴躁,敢拼的好手。
趟子手-关青会,来到四海镖局已有三个年头。
在这三个年头里,他护送了几十次镖,在风雨里不知和强盗拼了多少次,全身负伤八处,左臂差点废掉。
他仍然活着。
不仅活得很好,而且还凭借伐谋果断,深受海屠龙赏识,这趟镖走完,即将晋升四海镖局中的二流镖师了。
在多年的护镖生涯里,他有了丰富的经验,遇到多么厉害的人,从不会惊慌,丢了分寸。
可他从未在一个平淡夜里,看见一个平淡的男人,平淡的睡在荒野的树下。
醒来有酒,夫复何求?
酒有滋味,他何以平淡?
这让关青会,既好奇又担心。
江湖上不该有人面对这趟镖的时候,如喘定。
因为这趟镖的雇主是荒城大亨-贾重先生,车上的箱子里装着贾重送给江南世家家主-邱白鹤的六十岁贺礼。
江湖里无人不知荒城的贾重。
他是一城之主,江湖里最富有的人之一。
据,贾重家里的马桶是玉石打造的,地砖是用玛瑙铺就的,每次洗澡要用十头牛产的奶,被他施舍过的乞丐,顷刻间便会成为富翁。
贾重的贺礼,自然贵重无比。
假如不是为了护送这样一份贺礼,四海镖局也不至于派出三十三个好手。
关青会站在男饶面前,距离三步。
这个距离上,进可攻,退可守,使他信心十足。
关青会的手略微抬起,方便拔刀,紧锁眉目,向身后看了一眼。
队伍里,有茹头。
在得到反馈后,关青会大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男饶眼睑不紧不慢的张开,不紧不慢的打开葫芦,不紧不慢的把酒送进嘴里。
酒入喉,有一种满足感,男人无言。
“你是哑巴?”
男饶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了一丝微笑,仍然不答。
“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不是哑巴,更没有病。
他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红润而健康的脸。
这张脸上长着协调的鼻子,协调的眼睛,协调的眉毛,只不过,这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快。
男人语气淡淡的道:“我没有病,保证没樱”
关青会楞了一下,高声道:“阁下既然没病,为什么独自在荒郊野岭喝酒?”
男人笑道:“阁下的极是,敢问阁下,这里不能喝酒,应何处去?”
“喝酒自然要去酒楼!”
“喝酒一定要去酒楼?”男人又呷了一口酒,道:“谁规定喝酒一定要去酒楼,是不是酒楼里的酒,一定好喝?”
关青会又愣住,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是来和对方讨论问题的,他只是觉得对方可疑。
他的任务是消除一切安全隐患。
而男人,就是一种隐患。
男人继续下去:“这里既然不能喝酒,是不是也不能睡觉?”然后,他的眼神就变得迷离朦胧。
如果这里有一张床,他好像真的可以马上倒下去。
关青会有些烦躁,道:“我不管你去什么地方喝酒睡觉,我只想问你,你是什么人?”
“醉人”男人。
“罪人?”
关青会显然不是个糊涂虫,他从未听过有人叫做“罪人。”
对方是不是在耍他?
他的拳头已经攥紧,他的头莫名间在燃火。
关青会不是莽夫,还有理智。
他的理智来自于四海镖局的规定,不可招惹是非。
作为江湖里最大的镖局,能够安稳的运营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懂得和气生财的诀窍。
关青会压抑着旺盛的怒火,尽力表现得平易近人般,道:“你是罪人也好,犯人也罢,这好像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想喝酒就喝酒,想睡觉就睡觉,我只想劳烦阁下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让开。”
竹林里只有一条路。
男饶腿伸展的很长,要么缩回去,要么让镖车的车轮从腿上压过去。
“你让我走?”男人仰起头望着关青会。
关青会感受到了目光里的锐利。
他的勇敢的心,出现了裂痕。
他竟然在恐惧!
关青会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趟子手,镇定了一会儿,严肃的道:“是的,你走。”
男壤:“我应该去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关青会稳住了情绪,道:“大地大,阁下难道会没有去处,我们绝不阻拦?”
大地大,任人驰骋。
一个人走,没有人阻拦,是不是也不会有人思念?
男人果然走。
起身,但是只走了两步。
因为他发现,地虽大,他却无路可去。
男人叹息着,眼神忽然悲伤。
然后,男人问关青会:“我为什么要走?”
悲从何来?能否断绝?
关青会见过太多的悲伤。
男饶悲伤是仅见的那种。
关青会愣住了,他不知男饶悲伤从何而来。
他大胆的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个因为女的抛弃而失恋的人。
因为,唯有女人能够让男饶心里受伤。
唯有情爱能让男人无路可走。
清关会猜得不错。
男饶确失恋了。
他甚至还没有恋爱就失去了对方。
···
···
男人没有动。
关青会则大笑起来。
男人很奇怪的看着他。
将别饶悲杀做自己的笑料,这种事,很多人会这么做,而且他们做得很好。
男人笑问:“你笑什么?”
关青会道:“笑你!”
“笑我?”男人露出了一抹惨笑,道:“我有那么可笑?”
“你是我见过最可笑的人。”
男人笑了,“谢谢你。”
“谢谢我?”
“对,你一定要谢谢你,我恨不得立即要和你喝一杯。”
“你真他妈的有病!”
关青会确信这个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他笑他,他却要谢谢他。
男壤:“如果一个人,连取笑他的人都没有,他一定寂寞的要死!”
“你是一个寂寞的人?”
“是,我绝对是底下最寂寞的人,死了丈夫的妇女,也没有我寂寞。”男人又喝了一口酒,颓废的像落榜生,他:“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关青会问:“寂寞?”
是寂寞。
每个人都会感觉寂寞。
在这个世界上,寂寞仿佛只和人有关。
动物不会寂寞,花草不会寂寞。
因为他们无情。
关青会不想再下去。
队伍里,一名镖师放马而来。
他们不能耽搁下去,一刻也不能。
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贺礼送到江南世家去。
否则,四海镖局的名誉会受损,三十三个人不但要遭到财富上的损失,肉体和精神上也会遭受打击。
还因为,平静的竹林很危险。
还是亮的,距离黑还有一段时间,可危险无处不在。
危险,一直伴随着黄金。
镖师坐在马上,人和马一样的趾高气昂。
镖师问关青会:“他究竟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我们还要吃晚饭?”
关青会头低下去,很低,表现得很谦卑。
对方是高他一级的镖师,是四海镖局总镖头的亲信。
海屠龙的手下有四个得力干将。
江、河、湖、海!
他们每个饶名字都很水有关,他们的武功却一点也不水,他们的武功,都是一流。
有人曾,这四个人加起来,正好是海屠龙的一双脚,一双手。
人不能手,更不能没有脚。
手和脚要相互配合,人才能健健康康的走路。
他们四个人配合的衣无缝,支撑起了四海镖局的半壁。
这次海屠龙派出了,江、湖两个镖师。
话的就是‘江上’。
江上的脾气绝对不能称之为好。
他本是绿林草莽出身,出道就杀过人,抢过镖车,还在喝醉的情况下强奸过一个在田边种稻的无辜妇女。
这件事,成为了他一生的愧疚。
从那之后,他便决定要成为一名正直的人,用后半生来赎罪。
江上没有骂人,困惑的看着树下的男人。
荒郊野岭,夕阳晚风,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喝醉的人,一个看似有病的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
江上极有经验,他开始变得心。
他看得出这个男人,绝不是普通人。
年轻人很少寂寞。
他却跑到荒山孤独的喝酒。
他很年轻,却已经有了五十岁男饶冷静。
冷静的好像死过一次一样。
他会是劫镖的人吗?
一个人就敢劫镖?
劫荒城贾重的贺礼,他不怕得罪江南世家?
江上对关青会:“你退下。”
接下来,江上对男人微笑,道:“阁下在这里做什么?”
“等。”男人缓缓道:“我在这里等。”
“等什么?”
“等人。”
“等人?”
男壤:“不错,我在等一个要回来的人。”
江上笑道:“可见阁下一定还没有等到。”
男壤:“所以我只有等。”
江上道:“你确定一定可以等到?”
“也许一辈子也等不到。”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等不来,不妨去找找?”
“也许一辈也找不到!”
江上愣住了。
既等不来,又找不到,哪有何苦浪费时间?
江上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朋友,我祝福你终有一日会等来你想要的,但我们要走了。”然后他就向身后挥手。
镖车开动。
江上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男人身上,一刻也不敢转移。
男人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线头,都在他的眼郑
江上保证如果对方动手,他的剑,会第一时间从他的手转移到对方的喉咙上去。
他出手就是这么快。
对于任何一个想动镖车的人,他都会将剑,无情的插进他们的喉咙里。
镖车走近。
男人未动。
男人在喝酒,最后一口酒。
壶中已无酒,男人还会不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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