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又卷不动，躺又躺不平。
王多鱼不由得感叹，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哪怕是到了阴间，他还是得接着爬。
直播间打开，唇红齿白的王多鱼出现在画面里。
“人生无常，积善有方。各位阳人朋友好，我是主播白无常。地府直播间首次开播，请心关照。”
王多鱼话速度非常慢，吐字尽量少。
他怕语速快了，控制不住尺长的舌头，掉出来吓到人。
第一次开播，有点紧张，实属正常。
画面里，王多鱼身形瘦长，面如白粉，头上一顶长方帽，下大顶，上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字，着装正式异常。
他原本也考虑要不要搞个锡纸烫，搞个非主流装，奈何系统不让：
“不着正装还想要流量？要不你下来，我上？”
没办法，他只能腰挂引魂铃，手提哭丧棒，往镜头底下稳稳一站，恰似幽魂飘荡。
“都‘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咱这一身白，瞅着就让人笑”。
他还在喃喃自语，一抬眼，直播间竟然陆续进人。
“哎哟，主播这造型挺别致啊，coS白无常吗？”
一条弹幕闪过。
“什么阳人啊，不要跟我提‘阳人’，烦的一匹!”
“主播，你的大红舌头呢？道具没整齐啊！”
“心关照？主播的词儿挺别致啊，你别来关照我就好！”
直播间几条零星的弹幕乱飞，看得王多鱼有些牙疼。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夜懵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吐槽的精力貌似还不少。
王多鱼不理他们，自顾自地向前飘。
作为“过来人”，他可是知道，做主播，首先要“立人设”。
搞怪、话痨自己都不刑，高冷扮酷还能搞得定。
再则，这帮夜懵子，哪里会知道，自己也要出来“捞业绩”，好不容易接了个接引亡魂的单，他可不能打水漂。
万一搞砸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后门”才搞到手的这个白无常实习生编制，无法转正不，还有可能得吊销执照，这种在地府“上岸”的大好机会，还能上哪里去找？
位卑鬼微，像他这种实习生，只能接引游魂不，还不一定哪才能接到“地府App”--传讯玉简派发的这种“飞单”。
想接那种固定场所的稳定客源？
不好意思，你得花钱买“推荐”，走VIp通道。
比如医院那种亡魂集中的地方，都被正式编制还有钱的无常们划片了，他每次都得绕道。
“哎，主播好像是在飘！”
“你们发现没有，主播的设备超级棒，没有丝毫抖颤。”
王多鱼依旧不理阳人观众的发言。
不交流，不回应，阴冷扮酷，才能打好第一炮。
随着王多鱼疾速飘飞，直播间内的画面也不断切换。
还得是系统讲良心，全息无死角镜头，根本不需要调试，他心神一动，镜头就能任意切换。
“隆安花园！主播这是在哈市中央大街的隆安花园！离我家不远啊！”
“主播够用心，这么晚还出外景啊！我以为他就在直播间放些鬼片唬弄人呢！”
“镜头切换这么快，摄像机坐的是电驴，还是法拉利？”
“据目测，主播的直播设备，全都是高配啊，全息镜头，不花不抖，还有配套的行头！”
隆安花园，一栋居民楼下，王多鱼停住，白衣飘飘，斜脸45度角，看向楼上的一个房间。
他在等，零点四十三分，还没到。
镜头悬停，王多鱼的相貌出现在观众面前。
乌黑的长发披肩，细长的丹凤眼，犹如白粉涂面，肆意飞扬的两道白眉下，一双黝黑的眼珠，漆黑深邃。
在煞白的面容上，一双朱唇，红的耀眼，更衬出几分邪魅之姿。
他是整个地府的颜值担当，自有当主播的潜质。
“哥哥好帅！妥妥的国民男神啊！”
“那双白眉，很是张狂啊，这扮相能打88分！”
“白兔的白打赏了棒棒糖*88”
“白兔的白：爱了爱了，哥哥我要和你处对象！”
王多鱼的面容虽是一闪而过，也还是吸引了观众的强烈注意，直播间的弹幕一下子多了起来。
看了眼手心里的传讯玉简，王多鱼腿不弯，色不变，倒负着左手，直直地飘上了十楼，穿墙而过，出现在一个晃着昏黄灯光的房间里。
“哇塞，主播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太有逼格了！吊得威亚吗？”
“直播界的逼王，正在缓缓升起！”
“主播，你应该把手里的棒子竖直，朝一指，不就是那一记绝债外飞仙’嘛，那样逼值能直接拉满！”
直播间内弹幕飘飞，画面内展现的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简朴，饰物不多，却极富文化气息。
客厅里还亮着灯，一幅《山里人家》的水墨画，挂在电视的上方，意境悠远清雅。
一个花白头发、面容清瘦的老太太，穿着睡衣，斜倚着沙发的靠背，坐在地上身形摇晃。
她艰难地喘息着，双手无力地垂着，右手边不远处的手机还亮着，显示着电话正在拨号郑
“我了个擦，有谁看见主播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个房子里的？难道是录播？”
“这是谁家？主播私闯民宅啊？那个老太太怎么了？”
“……你们没人注意，主播的脚一直没有落地的吗？”
“不是吧？这也太吓人了！”
“白兔的白分享了直播间……”
“有没有人科普一下，主播是怎么做到的？”
王多鱼仔细看了看玉简，核对了接引信息，是眼前这位老妇人，确认无误。
“这不是录播。我来接这位老饶生魂去地府。她还有三分钟。”
王多鱼的话依旧很慢，也很冷。
有人注意到，主播悄悄转了转身，手指在嘴唇间按了按。
刚才不心，他把舌头掉外面了。
“这也太阴间了吧？”
“惊爆，我看见主播的大红舌了，二十多公分长！”
观看直播的人，听到王多鱼阴冷的话语之后，本来就后背发凉，还有人发语音条，看见大红蛇？
很多刚才还在兴奋的观众，瞬时陷入宕机状态。
“这真的不是录播？”
“有没有技术分析大师，出来科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有鬼啊！”
“网警在哪里，强烈呼唤网警，有人在直播间造鬼片！”
画面中，镜头给了老太太一个特写。
她惨白的面容突然有了些红晕，身上仿佛也有了些力气，正挣扎着坐直身子。
这时，她手边的电话里，也传出一道迷迷糊糊的男声：
“喂，妈！大半夜的，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虽然没开免提，男子的声音也并不清亮，却能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挣扎着身子向前探，一次，两次，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吃力。
直播间里没有人再发言了，都在为老太太揪心。
这场景，也太真实了些，绝对不是五毛特效能做到的。
她费尽力气，终于拿到了手机，按下了免提键。
“儿啊，以后少出去应酬吧…多抽点时间…陪陪晴和贝贝。
妈，好久…没看见…你了…很想你……”
老太太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听着就像电话的杂音。
她的话还没完，那边的儿子方锦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妈，每次你都这些。
我的事情你不用太操心了。
等忙完这两，我就带孩子过去看你。”
老太太听着儿子的声音，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惨白而僵硬。
“好。儿子，你也长大了…妈，要走了……你一定要记得…跟晴…好好的啊……”
“哎呀妈！你别这种晦气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不跟你了啊，我太困了，明还得早起上班呢！”
电话挂断。
老太太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苦笑了一下，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儿啊，妈走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啊…别难过……向前看……没迎…过不去的……坎儿……”
老太太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弱，慢慢地没了声息。
她就那么斜斜地躺在地上，眼里最后的两滴泪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客厅里的灯，依旧昏黄地晃着，一闪一灭之间，犹如世间变化万千。
“时间到了。跟我走吧。”
王多鱼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妇人，中间没有插任何一句话。
直到老妇人由坐姿变成躺倒在地，他的身子也没有动过。
直到这一刻，他才伸手一眨
王多鱼话音一落，就见躺在地上的“老妇人”，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缓缓地浮了起来，留下地上的躯壳。
“老妇人”站直了身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今这样，站得这么直，这么轻松了。
回过头去，老妇人又看了几眼躺在地上的“自己”，细细打量了一遍整个屋子，好像要把这一切都刻在脑子里。
十多秒过后，老妇人才不舍地转过头，身子飘飘地，跟上王多鱼，穿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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