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暄高居于贞圣殿的御座上,玉阶下群臣稽首而拜。
做了二十余年的太子,他终于已经坐上这个位置。
如今他已手握乾符,口含宪。
他是四海蛮夷的宗主,是九州子民的子。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大兄,这个位置是我的。”
赵暄看到他的弟弟赵严恭,头戴通冠,身着绛纱袍,腰佩戴鹿卢玉具剑,站在他的面前。
严恭,你僭越!赵暄想呵斥,却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
随后赵暄看到垂帘降下,阶下的大臣们全都转过身去,向他的对面下拜。赵暄只能看到大臣们的背部朝向他,宦官尖利的嗓音在他耳边回响:
“皇太后令曰:益王严恭,至性仁孝,宜入承宝命。帝器难守国,降封代王,迁西京别居。”
这时,赵暄才发现自己只穿着素衣,身上没有任何象征帝王的纹饰。
殿中侍立的班直,走上高台,将他拉下御座。
不!阿耶立我为储,遗诏以宝位受我,令我守器承祧!
01
严友睁开了双眼,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冒下,又梦到那一了。
他从床上坐起,看到阳光已经从格子窗外洒进了室内,照的地板上好似撒了一层金屑。
从邺都金昌府来到西京河南府已经一年半了。
仅仅不足一个月的皇帝生涯,对他而言如梦一般,被废黜以后他已经由赵暄改回了原本的名字——赵严友,因为他的名字再也不需要下子民避讳了。
严友起身,敲响室内的玉磬,几名宦官知道主人醒来,手捧清水、牙香筹、唾壶等物,鱼贯而入。
自从来到西京,原本在他身边的亲随,大部分已经被换掉,身边的宦官侍女不少都换成令前司的耳目。
就连王府外,西京留守府设下的明哨暗哨都不知有多少。虽然在梦中万分不甘,但现实他只是西京的富贵囚徒罢了。
“幼娘怎么样了。”严友问道。
幼娘是严友的女儿,刚刚一岁大的孩童,这个时候生病最容易夭折,或许是得益于严友身体健壮,能弯弓一石五斗,王妃也是出身将门,身姿矫健,成婚七年生下的三个儿子,还从未夭折过,但女儿身体却有些弱。
“昨日王妃和乳母一起照顾了一晚,郡主的燥热,已经退了。”身旁的侍候宦官回答。
还好阿母只是迁我阖家至西京别居,若是像前朝废太子、废帝一样流放至房陵,那种苦寒之地,幼娘怕是活不下来了。
洗漱穿戴完毕后,严友推门而出。
西京的园林甲于下,非其他城市可比,严友的这座王府,东面是三进的院落,西面是园林。洛水入院,形成占整个园林近乎三分之一的池水,池水内有聚土为河州。院内有亭,有楼阁,还有一座马球场。
自从来到西京后,严友就躲在园中,打马球,泛舟,除了接见府内僚属外很少到东面去。
此时园内植被已经变得枯黄,满目具是萧瑟,严友不禁感慨:四时舍我驱驰!
02
用早膳时,严友终于见到了几乎一夜未睡的妻子。“王妃,辛苦你了。”
严友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从太子,到皇帝,再到亲王的女人,在这一年半中,她和子女们是他的慰藉。
代王妃符若舒,出身将门,不尚奢华,不施粉黛,一身干净的衣裙,外套翻领胡服,头发挽成发髻用玉簪固定,显得英姿飒爽,如果不是脸上略带凝重的表情,那自然灵动的美貌更要添上几分光彩。
夫妇并案而食,严友看着妻子的神色问道:“是幼娘的病情有反复吗?”
王妃摇了摇头“幼娘已经没事了”,然后又对自己的丈夫道:“大娘娘下旨,将嗣永王之子入宫抚养了。”
“什么?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姝娘前几日信中言语过此事,妾没有在意,但今日吴翊善告诉妾,东京发往西京的邸报正式公布了,大娘娘以嗣永王之子为皇嗣的消息。”
“阿母厌我如此,宁把皇位传于毫无血脉关系之人,我虽不受阿母喜爱,但宜哥、锦哥、喜哥难道不是她的孙子吗?”
一年前,当严友阖家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时候。他的弟弟,已经改名为赵昕的皇帝赵严恭,失去了他的儿子。
皇帝还是益王的时候就已成家,但他与益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殿下结婚数年并无所出。仅有一个侍妾生下豫王孝祚,刚过了两岁就夭折了。
这样一来,他们的父亲——皇燕的太宗文皇帝,仅有的孙辈,就只有严友的三儿一女。
朝野对皇帝还能否诞下健康的皇子产生疑问,若皇帝没有皇子,在诸多皇室成员继承顺序最先的就是严友的三个儿子——孝宜、孝谨以及未取名字只有字的喜哥。但严友没有想到他的母亲,宁愿让嗣永王之子入嗣,也不愿意给他的儿子机会。
“大王,今宜哥的早课,只有吴翊善一人来了。”
“哼!”严友冷哼一声“以为吾子继位有望,觉得自己有机会做帝师,能致君尧舜,就殷勤授课;无望,就只来应名点卯!”随即又叹息:“阿耶以家国托我,此后皇位与阿耶血脉无干,我有负阿耶!”
代王妃神色一动,没有什么,在用完餐后将一杯浓茶递给了丈夫。严友漱口后对妻子关切道:“王妃,照顾幼娘辛苦了,一夜未睡,快去休息吧。”
“没关系的,前日大王不也看护了幼娘一宿,不也是到晚上才去睡的吗?有一个地方想请大王和妾一起去。”
或许是一家人共患难,严友和若舒夫妇对子女亲情格外在意,女患病,两人日夜担忧轮流看护,严友有时也会恶意的想,我的弟弟恐怕与儿女绕膝之乐无缘了。
若舒起身,让丈夫随她来。
03
严友随着妻子,从用膳的堂屋向着园林深处走去,来到一片竹林,竹林后掩藏着一块菜圃,一座矮屋,有意被打造成隐逸的田园风光,但现在这里菜圃荒芜,显然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王妃,这是……”
“别叫王妃,叫阿舒。”
“阿……阿舒?”
“大王觉得这里怎么样?”
“隐逸幽静,远离尘嚣。”
“那在此处,我们像寻常夫妻生活几日,把跬步不离的宦官宫女都遣到竹林外去,把孩子交给乳娘保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妾唤你友卿,你叫妾阿舒。”
“哪有称自己良人为卿的?”严友对妻子的突发奇想有些许无奈。
“卿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好吧,难得你有此幽情雅趣。”看着妻子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严友也只能随了妻子的心意。
若舒回身吩咐所有随侍的宦官侍女,“我与大王如平常夫妇起居,不需要你们伺候了,没有吩咐不许踏入竹林菜圃!”
所有宦官宫女,躬身应诺而退。
见四下无人,若舒对丈夫道:“友卿,里面有人在等你。”
“什么人?”
“见了便知。”
04
严友与妻子并入矮屋,屋内陈设纸窗木榻,虽然简朴但不失齐全。
看到里面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那里。
严友上下打量了下,虎背蜂腰螳螂腿,是个兵样子!
那人见到严友,跪地匍匐,“殿下万福!臣雄威军将虞侯李韬,奉厢主之命来见殿下!”
严友矮榻上坐下,“你家厢主,的是王晖?”
“正是雄威左右厢都指挥使王晖”
“有何凭据?”
李韬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昔年厢主从文皇征吴还京,文皇命殿下赐宴犒赏有功将士,殿下赐厢主铁如意一柄。”
严友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是一柄铁如意,看到上面刻着“拱挹指麾”四个字,点点头,然后问道: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你?”
“臣在军中斥候出身,就西京厢军这些暗哨,对臣而言很容易避开。”
“王晖为何让你来找孤?”
李韬抬头出了惊之语:“奉迎殿下,重掌神器!”
“你们要作乱?”
“文皇遗诏,付神器于殿下,奉殿下重登宝位,怎会算作乱?”
“前唐以来虽鼎业数移,可如今下太平,你们这是要让下再起板荡啊。”严友半是叹息,半是询问。
“今上器,不能容人,侍卫司诸军在东宫六率中挂职者甚多,尤以我龙卫、神卫二军为甚,先是将臣等打散编制,另建立新军,派出京师往各地镇守,如今又要将我雄威军派往凉州屯田驻守,臣等皆是魏兵,家乡在河北,若远去万里,今生无有回到家乡的希望了!”
所谓东宫六率,是前唐之时比拟禁军十六卫设置的,从属于太子的武装力量。府兵制崩坏以后,军府没有兵力提供给十率府,但是唐末以来武夫当国,连大燕自身都是化藩镇为家国,恢复六率府的军职,让禁军将领在此挂职,作为皇太子亲近武饶途径。
但是也只有侍卫司的军官在六率府里面挂职,负责皇宫守卫并与皇帝更加亲近的殿前司军官是不可以在东宫六率府中挂职的。
这也是为什么皇太后能够顺利的发动宫变的原因,殿前诸军的武人们担心严友继位后一定会提拔任用自己侍卫司的心腹,所以愿为皇太后驱使。
“朝廷拥兵数十万,是你们可以撼动的吗?”
严友仍然有些犹豫。
“殿下若不允,臣等自起兵入邺,事成后再来奉迎殿下,事败也绝不牵连殿下!”李韬在军中日久,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
“大王,”若舒对着丈夫盈盈下拜,“雄威军拥戴大王起兵已是定局,无论大王允或不允此事都难逃干系,若大王不想被此事牵连,就现在上书给子和太后,我们阖家自请宜居房陵!只是幼娘体弱,到了房陵那湿寒之地,不知道会不会夭折了!”
严友扶起妻子,略带叹息的道:“罢,罢,文皇遗命托我家国,我岂能坐视下让给他人血脉!”
05
正当驻守河中的雄威军兵变消息传入西京,西京河南府仍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毕竟雄威军的不满是针对子和太后的,进军路线应该是经泽潞,然后直抵邺都金昌府,宽阔的河水会将乱兵限制在河东和河北两地的。
然而几日以后,叛军行至泽潞,裹挟了泽潞驻守的禁军加入,自称扶策军,并推举雄威左右厢都指挥使王晖为兵马留后,并发表檄文称“文皇遗诏,无涉今上,代王当为子!”然后直驱河阳,这让西京留守司措手不及,从河阳过河,再过孟津关,叛军就与西京再无阻隔。
然而皇燕的防御重心都在河北、河东、关陇三地,黄河以南淮河以北,除了南京开封府是漕运中枢,驻守十余万禁军外,再无禁军驻守。
知河南府事兼西京留守李永吉只得慌乱的下令封闭洛阳城门,寄希望于南京援军来救,这时另一则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代王惊惧之下患上了“风疾之症”,所谓“风疾之症”更加通俗的法是疯病。
李永吉是太后的族弟,故能够得到河南府尹兼西京留守的官位,但他最重要的任务实际上是看守代王严友,严友在私下中对王妃也用“狱卒”来称呼李永吉。
这个时候代王疯了,究竟是真是假?这是李永吉需要尽快确认的事情。
李永吉来到了代王府外,看到与他同时到达的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位老者,李永吉见到老者下马行礼,“莱公安好。”那老者是已经致誓前宰执王煜,被先帝文皇封为莱国公。
“李留守”,王煜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声。
代王府翊善吴麟发,出府相迎,还不待行礼,王煜开口发问“吴翊善,大王究竟是怎么疯的?”
李永吉也看着吴麟发,很显然他也想知道答案。
“代王获知叛军以拥戴他的名义起事后,万分惊惧,先将仆等僚属召集起来,打算上书自辩,让仆等为他起草给子和太后的奏疏。仆先写一稿,代王觉得措辞不够满意,撕了仆的草稿。接着让王友和记室参军起草奏疏,他们起草的奏疏代王仍然不满意,大怒,将二人殴至重伤。之后,大王在府内奔走大喊‘儿无罪’直至力竭倒地,醒来以后就疯了,王府医官诊断代王是犹豫过于惊惧,患了风疾之症。”
“你们就任由大王奔走呼号,不做阻拦吗?”李永吉对吴麟发质问道。
“李留守也知道,大王身体健壮,能弯弓一石五斗,府内无人可制。”
06
三人话间来到了王府前厅,代王妃双眼通红看,神色悲戚的接待了他们。
“王妃,大王近况如何?”
“莱公,大王……唉……”若舒不话,只是叹气。
“老夫可否探望大王?”
“莱公,做过大王的老师吧。”
“是,皇太子出阁时,文皇命老夫为皇太子讲《贞观政要》。”谈到文皇,王煜露出感怀的神色
“那以莱公对大王的了解,若大王还有神志,会让莱公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吗?”
王煜了解他的学生,做了二十余年太子的代王骨子里是高傲的,他绝不愿意把自己最落魄的样子展现在他人面前。
但这时李永吉坚决的道:“吾一定要见到大王。”
“李留守,不想给我夫君留下一点颜面吗?”
“吾职责所在,请王妃准许,此外这次还带了医官前来。”
“王府已有医官为大王诊治。李留守就不必再让医官诊治了吧。”
“王府医官具是蠢物,吾这次带来的是翰林医官院的御医,定能为大王诊治。”
代王妃叹了口气,“那就请莱公和李留守一起来吧。”有莱公如绰高望重的人在,想必李永吉也不会太过分吧。
07
一行人从王府东面的院落来到了西面园林的日居堂,这里是代王日常起居的地方。
进入室内一行人感到一股寒气袭来,此时已是秋季,气渐寒,但日居堂的室内竟比外面还要寒冷。
代王赵严友靠在床榻上袒露胸膛,口中不断喊着“热,热”,几个女使给他扇着扇子,床榻周围盛放着冰块。
“大王,大王,认得老夫吗?”王煜轻声喊了两声。严友还是一副痴愚的模样,嘴中涎水留出,代王妃拿出锦帕为丈夫擦拭。
医官来到严友面前,拿起他的手腕,开始号脉,片刻后道:“大王虽然脉象急疾,只是一时情志影响,看起来并无大碍。”
“大王无碍?”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代王是在装疯?
“尚且不能确定,但从脉象看来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但脉象也不一定就能明什么。”
“那就赶快确定!”
医官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一根的银针,向着严友的额头扎去,越扎越深,李永吉死死盯住严友的表情,身体的痛苦让严友发出“咿,咿”的声音,但是失去神志的他已经无法对自己身体的痛苦做出反应,仍是一副痴愚的样子。
“李留守,你住手吧!大王的确是患风疾之症了。”王妃表情凄苦,担心的看着丈夫。
医官看向李永吉,见李永吉没有话,便继续施针。
“李留守,凌虐宗王,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身后之人不怕被下人议论吗?”
王煜言语间牵扯到了太后,让李永吉不得不罢手。毕竟代王在位时没有什么罪过,仅凭一句“器难守国”,就将其废黜,让下人同情,近二十年太子,在朝堂、在百姓中都有着不的声望。太后将严友废黜后之所以不愿将严友迁往房陵,而是留在西京,是不想苛待严友以减少下饶非议。
李永吉听到王煜发话,又看了看没有反应的代王。
“看来大王确实是患上了风疾之症,叛军逼近西京,西京外城低矮,大王千金之躯,不可有失,请大王、王妃早日搬进皇城居住,这也是为了让叛军不惊扰大王,大王可安心养病,吾还要军务在身,先告退了。”李永吉罢,便带着医官走了。
“今日若非莱公,大王更受折磨。”代王妃向王煜拜谢。
“老夫受文皇之命,辅弼大王,怎想去相州为山陵使后便神器易主。 有愧文皇所托,有愧大王。”
“太后指使殿前班直突入宫禁,事发骤然,莱公又远在相州为先皇营造山陵,大王不会怪莱公的。”
“东朝任性乱国……!”
由于汉时太后所居的长乐宫在东,所以东朝成为了太后的代称,见王煜言语之间指斥太后,若舒急忙打断他的话。
“莱公慎言!大王已经酣睡,莱公请回吧。”
08
王煜走后,代王妃便屏退左右,仅仅自己留在丈夫身边照顾,“友卿,他们都走了。”若是轻声对丈夫唤道。
严友睁开了双眼,脸上痴愚的神色已经不见, 仍然是明亮如星辰般的双眸,他牵过妻子的手放在刚刚被扎过的额头,“还有点痛。”
“友卿……你……”
“王莱公要不及时出言,就真的痛得忍不住了。”
“怪那王晖,顿兵泽潞,迁延时日,就打出了扶策的旗号,难道不能待过河在发檄文吗?”代王妃心疼丈夫,不禁对王晖埋怨起来。
“阿舒你也是将门之女,你父符宋王在军中四十余年,难道不知前唐末世以来兵骄而逐帅,将强而叛上?王晖要是不和士卒们交代清楚,就率军过河,那些一心想回河北家乡的士兵,恐怕当时就把他剐了,推举他人做首领了。”
“我父在时常言中唐庄宗故事,英武如茨子,也崩于乱军之手。”代王妃感叹的着。
“这些骄兵悍将,虽然经过阿耶在位时的整治,但仍然骄横,殿前诸军发动兵变将我废黜,雄威军又要拥戴我复位,我若能复位成功,一定要压制军中骄横习气,才能给留宜哥一个太平的下!”
“先不远的了,我们现在还连王府都出不去呢,之后怎么做?”
严友拉着妻子的手成竹在胸的道:“让我们去皇城,那就去皇城,不进去,怎么把皇城城门打开呢?”
09
西京城即是故隋所建造的东都城,数百年的时光过去,原本规模宏大,壮丽雄伟的城市,经历了农民起义与军阀混战,已经残破不堪了,虽然在朱氏伪梁,庄宗中兴期间,这里又断断续续成为了都城,但终究不复昔日的辉煌。随着大燕高祖在洛阳受禅,大唐的国祚彻底终结,高祖建都金昌府,西京再也不复为子居城。
而西京河南府也成了大燕四京中最不重要的京城——邺都金昌府是朝廷中枢所在、南京开封府是重要的漕运节点、北京兴燕府既是大燕龙兴之地,又是边防重镇,而西京河南府,只是退休和被贬官仕途无望的大臣养老的地方。
西京外城的城墙,经历数百年的风雨,现在仅有一丈八尺高,难以防守。只有皇城和宫城,为了保证皇室的威仪,修复了高大的城墙。
所以当叛军即将渡过黄河的消息传来后,西京周边畏惧兵祸的平民、溃卒,来到西京,这些流民,轻而易举的翻越城墙进入城内,骚扰城内居民,这样让西京留守司头痛不已。
虽然城墙低矮,但西京城面积广阔,是除了东京和南京之外的下第三大城,安史以来,因为战乱人口不断流失,导致城内有很多荒废的里坊,一部分被开辟为农田,而另一部分就会成为流民藏匿之地,西京留守司又人手不足,无法大规模搜捡全城。
李永吉被太后任命为河南府尹兼西京留守,并不仅仅因为是太后的族弟缘故,其本身也具有优秀的行政能力,他命令西京留守司将流民中身强力壮者雇佣,作为修整城防需要的人力,剩下的老弱也无力生出什么事端。
“流民来历不明,雇佣他们真的妥当吗?”西京留守司的官员们对李永吉的做法也不是没有过异议。
但李永吉认为:“当下要务是巩固城防,坚守皇城,俟南京禁军到达,放任外城流民不管,定会被叛军裹挟攻城,用来消耗我们的力量。”李永吉顿了一下接着用感慨的语气道。“况且,到时候这些平民就死伤无算了。”
由于李永吉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南京的援军上,他自认为兵力和战力都不足,故而收缩防御,放弃了西京城外所有的战略要地,仅有东面的武牢关还有人驻守,准备接应南京的援军。而从北面来的扶策军,轻而易举的到达了西京城下。
10
扶策军攻城昼夜不息,白四面攻城,晚上鸣鼓吹号,两两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的守军大多疲惫不堪。
这两日扶策军用了各种手段进攻城门,先是在乾通门、金耀门纵火焚烧,李永吉命冉宫城内的九州池中取水浇灌。扶策军又用长斧,劈砍应福门,李永吉在门扇上凿孔,以长朔从孔中伸出刺杀数人,逼托军。紧张的战斗中,谁也没有在意被李永吉派出去宫城取水的人中,有十几个人不见了。
第三日,扶策军的攻势减缓了许多,李永吉站在城楼上,这时候一位下属匆匆忙忙登上城楼对李永吉道:“留守,代王妃遣人来告,代王已在弥留之际了。”
“什么?怎会如此?”
“代王本就惊惧之下患风疾之症,叛军两日攻城,喊杀声日夜不停,使代王更加惊惧,于是就……”
“吾知道了,吾去见代王。”恐怕下人要议论太后逼死儿子了,哪怕城池守住了,估计自己在西京留守任上的日子也不长久了。李永吉心中想到。
严友一家进入皇城后,被安置到宫城中的含光殿,李永吉穿着甲胄直接来到后室,层层帷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代王的床榻被帘子遮住,李永吉看不见榻内是什么情况,李永吉来到床榻边坐下,“大王……”刚刚开口话,身为武饶直觉,让李永吉感觉到一丝肃杀之气,他从刚刚坐下的坐墩中弹起,只见一柄长剑从帘子伸出中势若雷霆的劈下,将坐墩劈成两半。
李永吉见到代王严友手执长剑,目光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他。按照礼仪大臣见亲王是不可以携带武器的,所以李永吉此时赤手空拳,唯有身上的甲胄还穿着,而随从也留在含光殿前的射殿。所以李永吉当即转身奔向含光殿外。
这时代王一声爆喝:“还在等什么?”
十一二人手执战斧,金瓜等武器,从屏风、帷幔中闪出,迅速将李永吉围了起来。
“大王,你真要……”李永吉刚刚开口,几道闪光的瀑布从上方而下,穿透铠甲,劈入他的身体,躯体砸在地上,生命的气息逐渐消逝,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代王爽朗的大笑,“畅快!李韬,孤给你记一功,把这啬头砍下来!”
李韬等人身上的血迹还未干,就随着代王来到了含光殿前堂。王煜和吴麟发正在为王子孝宜授课,见到代王手执长剑,提着人头,杀气腾腾走出,在二人惊异目光中问道“莱公和吴翊善愿意追随孤吗?”
“臣为王府属官,一身荣辱早已系于大王。”
“大王失国臣已有负文皇所托,此次臣定相助大王。”
11
严友带着李韬等人走出含光殿外,将李永吉的头颅挑在一杆长枪上,召集了王府护卫甚至是府内的厨子、心腹宦官,才聚集了几十人,但这几十人可以是严友唯一可靠的力量了,“孤今日举大事,城外扶策军拥戴孤回东京,李永吉已被擒获授首,愿意随孤者左袒,不愿随者右袒!”
众人纷纷露出左臂,“愿随大王!”
王府的护卫武器并不是很完备,但含光殿前就是射殿,是子检阅武备的地方,会储存一些武器,武装起严友一行还是绰绰有余的。严友带人来到射殿,将李永吉的头颅展示给驻留在茨随从们看。这些随从马上丧失了斗志,王府护卫将其全部拘捕,锁在殿郑
获得武器的严友一行出含光门,兵分两路,李韬带领十余人,向着宫城西北面的殿宇而去,将嘉蓄、后殿、长春殿、武德殿等几座宫殿悉数焚烧,制造骚乱。
严友带着王府护卫直奔宫城西门金虎门,一路上用长枪挑着李永吉的头颅,高喊“扶策军入城,李永吉授首。”金虎门的守军见到北面的宫殿起了浓烟,以为北面失守,只姑逃命去了。
金虎门为中心,皇城和宫城的骚乱如同涟漪一样扩散着,唯一能够指挥调度的人,李永吉却毫无踪迹,城外的扶策军,见到城内浓烟滚滚,察觉到宫城内部的骚乱,加紧了对城池的进攻。
严友打开金虎门后杀奔到了皇城西墙的乾通门,严友手执长枪,拾阶而上,登上城墙,遇到阻拦的甲士,便大呼:“孤,代王也。”
代王身份尊贵,在没有明确下达命令之前,守军谁也不敢对代王动手。
而在西京唯一能够下达这个命令的人,他的头颅正插在严友的长枪上。
宫城的北面和西面都是扶策军的主攻方向,正当严友率领护卫登上城墙时,已经有扶策军士卒也登上了城墙,严友在城墙上站稳脚跟后,举起插着李永吉头颅的长枪,高呼:“孤,代王也,永吉授首,降者不杀。”
身旁簇拥的几十人随后高呼,“代王夺城,降者不杀!”
失去战心守军,或伏地请降,或向城中退却。登上城墙的扶策军士兵越来越多,随后乾通门打开了,扶策军大部入城。
在乾通门的城楼上严友见到了王晖,王晖刚想下拜,严友搀住他:“快给孤一队人马,王妃还在含光殿,守护者甚少!这里交给卿来指挥。”
严友骑着马飞速奔驰,带着护卫和一个指挥四百人,直奔含光殿。在含光门外,严友发现已经有一队士卒在此驻守,难道我全家已经被他人控制?
此时见吴麟发从中奔出,“大王,这是奉王妃之命护卫于茨士卒。”
两刻之前,皇城和宫城内骚乱开始蔓延,守军秩序已经开始失控,有乱卒开始在宫内抢掠。乱卒冲击含光殿,代王妃持枪站在殿门呵斥:“本宫是代王妃,代王家眷在此,拥戴代王的军队已经入城,你们不可无礼!”见到乱军被震慑住了,代王妃接着道:“你们抢掠皇宫,被代王擒获定会被治罪,如果在这里保护代王的家眷,本宫告知代王定赏赐与你们。”
于是这群乱卒拿起武器退出含光殿,驻守在含光门和射殿,保卫起代王的家眷来。
严友听到吴麟发讲完后,爽朗的笑起来:“我妻子可谓非常人也。”
12
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扶策军才恢复了全城的秩序。严友全家已经从含光殿转移到了东宫居住,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随父皇太宗文皇帝驾幸西京的时候,曾经居住过这里。
严友在东宫麟趾殿再次接见了王晖、王煜,吴麟发也列席其间,王晖行礼过后,严友问道:“武牢关方向如何了?”从南京来的朝廷军队,是严友最为关心的问题。
“攻打西京的同时臣已经派人去夺,想来现在已经夺下了。”
“若武牢在手,孤可有一夕安寝了。”
这时王晖发出了一个提议:“朝廷大军仍有数十万,我军只有三万余,殿下可否现在复位?如此我军即是王师,奉子以讨不臣。”
严友没有接过王晖的话,反而问了王晖一个问题:“王留后可知武王伐纣故事?”
武王伐纣可谓是大燕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王晖一介武夫,让他像儒生一样引经据典,详细出来他就不知道了。
王煜明白了严友要做什么道:“殿下是想效仿武王立文王木主,自称太子发的故事?”
“父皇在位二十六年,恩泽三军万姓,这恩泽吾弟不能尽纳,孤是父皇所立的太子,父皇遗泽当归于孤!”
随后严友宣布自称太子,并发布令旨,废除了皇帝赵昕的绍圣年号,重新采用贞圣年号,向下宣布,他才是父亲大燕太宗文皇帝的继承者。
吴麟发草拟令旨后,由于没有皇太子玺印,代王玺印现在又不能用,严友只能在其上签上自己的花押。
正当此时,一名军士匆匆忙忙走到王晖身边,在他身边耳语,王晖听完的脸色变得紧张凝重,告诉了严友一个坏消息:“殿下,我军到达武牢关时,武牢关已被朝廷所占据。”
“如此之快?带兵的是谁?”
“南京留守、河南招讨使嗣永王赵光楷。”
严友听罢,带着嘲讽的语气道:“我弟弟真是可怜呐,李永吉效忠于太后,嗣永王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嗣,他坐在御座上,究竟有谁是效忠于他的呢?”
局势如此,本来打算先修整一番的严友,也只能匆忙出征了。严友对王煜道“请莱公暂为河南府尹,我把家眷就托付给莱公了。”
“不,我和殿下同去。”若舒从屏风后走出,语气笃定。“大王若事败,妾岂会独活!若嗣永王之子继位,宜哥、锦哥、喜哥又岂能活?”
严友看着与她相濡以沫的妻子,心中感慨道:“好,无论前路如何,你我夫妻一体,永不相弃!”
13
嗣永王赵光楷比严友大数岁,善弓马骑射,未满二十即为殿直,随文皇左右,受文皇赐字“英宗”,意思是希望他能成为如前唐河间元王李孝恭一样的英杰出众的宗室。
在严友继承皇位的前一年,赵光楷继承了永王爵位,现在又有大的机缘使得他的儿子将成为皇嗣,他也成为了南京留守,镇守一方。
不过他的儿子只不过是高祖的曾孙罢了,虽然仍是近支皇族,但是相比于严友的儿子,血脉仍然算偏远。
当赵光楷得知了代王被叛军拥立的消息,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将严友诸子从继统次序中排除的好机会。叛乱平定后,代王最好的结果是被流放到房州,最坏的结果则是不但要被流放房州,还要被废为庶人,乃至逐出玉牒,失去皇族的身份。
所以扶策军一渡过黄河,赵光楷即刻向邺都的太后和子请旨,准许他出兵援救西京。
结果他刚刚到达武牢关,就接到了西京失陷的消息。
当王晖派出的军队到达武牢关时,看到的是武牢关城墙上飘扬着嗣永王的大纛,也只得撤退。赵光楷也并未追击,他手上有八万大军,扶策军仅有三万余,西京又是孤城一座,有无援军,不如修整一番再去西京城下,以两倍以上军力的优势,击败扶策军,或者将其困死在西京。
但赵光楷没有想到,未等他到西京城下,扶策军已经出征,并在偃师驻扎。
放着西京坚城不守,驻扎偃师,简直是在找死,代王不知兵,王晖是军中宿将也不知兵吗?不过赵光楷转念一想兵法云:外无必救之援,则内无可守之城。或许王晖也觉得坚守西京只能坐以待毙,才率军出征的吧。
总之不需要鏖战坚城,对赵光楷而言是一件好事。
赵光楷率军到达偃师时,扶策军已经筑起了营垒,他看到上面写着“扶策军兵马留后王”的大纛,立在营垒中,“王晖到了,代王在何处呢?”他摆开阵型,并下令点出数百骑兵,准备冲击营垒。
赵光楷还未点齐兵马,看到对面营垒出现数百甲士手持长枪大盾,簇拥着一辆车子,“那是……玉辂?”他认出了那是子专用的玉辂。数百甲士渐渐逼近,“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赵光楷默念着对面甲士的距离,他让弓箭手和弩手张开了弓弩,然而那些甲士却一直守护在那辆玉辂周围。
“代王?他要做什么?”赵光楷手搭凉棚,看到六匹马拉着的高大玉辂旁边,是他的堂弟代王赵严友,驾驶着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
随后他又看向了那辆玉辂,“快把箭收起来!”赵光楷突然对着他的军队大喝道,“不可发箭矢,那是文皇神主!”
玉辂上放着一个巨大木牌,木牌上写着“大燕太宗贞圣太平一统文皇帝之位”的字样。
严友看着对面收起了弓弩,暗暗松了一口气,“第一步,好像成功了。”
14
赵光楷传令到:“用箭矢恐伤文皇神主,兴军、广胜军左右包抄,两厢合围,擒获代王!”
兴军和广胜军排着整齐的阵列,好似巨浪吞没礁石一般,压向了严友所在的数百人马。
“孤,文皇太子也!”
严友压下心中的不安,将他悲愤的声音传递到万军的耳郑
“文皇遗诏授我大位,下共知!你们从文皇平吴灭蜀,吞楚并越,现在要坐视你们和文皇打下的下落到永王手中吗!要坐视文皇的孙子沦为囚徒吗!殿前诸军矫太后诏废我为代王,离间我母子,我有何罪!”
着严友把剑拔了出来,“如果你们真的觉得孤是罪人,那么不用你们动手,孤今日就自戮于此!但是文皇临终受孤大位,若皇位与落入他人血脉,孤无言面见文皇与地下,请先让我以发覆面!”严友将头上的冠取下,披散开头发。
兴军和广胜军的将领踌躇了,他们虽然执行这包围严友的军令,但是没有向严友发动任何攻击。
“吴永坚,可还记得孤?”严友出了对面将领的名字,“还记得文皇征淮南,你立下先登之功,中箭在肩,归国赐宴时,文皇命你脱下袍服,指着你的伤疤对孤夸耀你的勇猛”。
“蒙殿下赐药。”吴永坚骑在马上拱手行礼。
“刘威杞,你也受过孤的赏赐吧。”严友马上看向广胜军都指挥使,出了他的名字。
“是,文皇与殿下的恩德臣铭记在内。”
“你们都是孤的故人啊,项羽尚知以头谢故人,今日孤就给你们最后的恩惠吧。”
这时,若舒牵着孩子们马车中走出,她穿着轻甲,看起来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走到阵前,“我是文皇之媳,符宋王之女,谋逆之罪连坐全家,文皇所有的孙子都在这里了,若你们觉得我丈夫有罪,就在文皇神主前杀死文皇所有血脉吧!”
严友、若舒二饶额头微微露出汗水,他们置身于一场干系着身家性命赌局中,文皇御极下二十余年散布的恩泽,严友做了二十余年太子的声望,符宋王在军中四十余年的声望都是两饶筹码。
刘威杞、吴永坚相互对视一眼,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对方所想,随后转过身子面向他们指挥的军队:
“俺吴永坚受文皇拔擢,以有今日之贵,怎忍伤文皇血脉!兴军奉文皇遗诏,拥戴代王……不,太子殿下!”
“广胜军奉文皇遗诏扶策!”
“兴军的儿郎们,回军进攻,不要在太子和文皇神主面前给俺丢脸!”
……
寂静而尴尬的沉默,兴军虽然遵从军令,但看起来却像泥塑的兵佣一样迟缓僵硬的行动着。
严友知道这帮兵痞的秉性大声,高呼:“入南京,全军赏钱百缗!”
“万岁!”
兴军和广胜军一起欢呼,随后回身攻向了刚刚还是友军的南京禁军。
15
“稳住阵型,不要溃散!”
前一刻还互为袍泽的兴军和广胜军的倒戈让赵光楷措手不及,他的军队已经被二军冲散阵型,他驱马在阵中奔走试图稳住阵型。
但突然他听到侧翼传来号角声。
原来如此,骑兵隐藏在邙山南麓!这就是代王的依仗吗?
邙山南麓冲出的数百骑兵成为了压垮赵光楷的最后一根稻草,有数名都指挥使趁势投降,那些骑兵直奔赵光楷而来。
几名亲兵拼死护卫,赵光楷拨马而走,只带着少数亲兵,逃离了战场。
赵光楷将身上沉重的甲胄丢弃,发髻散乱,在少数亲兵的护卫下,纵马向武牢关奔逃而去。
看到身后已经没有追兵了,便停下休息,叫来一位亲兵都头:“赍我……”他这是才发现,能够证明他作为南京留守、河南招讨使身份的印信,全部留在偃师的大帐中了。
他在身上摸了摸,从腰间扯下自己的军牌对那都头道:“赍我军牌,先行至武牢,准备接应吾等。”随即自嘲的一笑,“无非是准备几顿热汤食,然后打点好行囊做好撤湍准备吧,记得准备船只!”
那都头走后,赵光楷顿觉又累又饿,一个亲兵奉上刚刚采摘的野果,赵光楷拿起一口咬下,野果汁水酸涩味道的刺激让他因为疲劳而游离的精神略微振奋了一些:虽未卧薪但也算尝胆了,我会不如勾践吗?
虽然赵光楷出生的时候皇燕已经建立,但是自从安史以来,骄兵跋扈,藩镇割据,而后朱梁篡逆,下板荡,朝代更迭,皇燕建立之前已经换了三朝五姓,如果算上在开封府建号大辽的契丹主,那又何止三朝。
等到皇燕高祖肇建皇基、太宗文皇削平四海,让下重归安定。可跋扈的军队已经将鼎业迁移,当做在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当皇帝赵昕无子,赵光楷的儿子被选为皇嗣养育宫中,他自己也在禁军中根据深厚,不由得产生觊觎宝位的非分之想。
我并非输给了严友,而是输给了文皇,但文皇终究已弃下而去。文皇在位近二十六年遗泽下,可唐家三百年子,虽有庄宗中兴,最终不也是难抵皇燕命攸归,禅位于高祖?
此败非战之罪,只要回到东京,回到我根基深厚的殿前司军中,我就能卷土重来!我事未败,岂能就此放弃!
16
南京开封府的城门轻而易举的为严友的军队敞开了,毕竟驻守南京的禁军大多归顺了严友,投诚的将领们写下书信给仍在南京的袍泽同僚,让他们为严友打开了城门。
南京是一座商业城市,得益于南北通衢的地理位置,成为了下漕阅中枢,从南方各地运来的货物都要经过南京才能运往河北、河东。隋炀帝开通运河后,南京逐渐繁荣了起来,成为黄河以南的经济中心,朱梁、石晋两个朝廷都以开封府作为首都。
夺取南京后,邺都金昌府的皇帝赵昕,也就是赵严恭的朝廷所能控制的土地仅限于黄河以北,在黄河以南除了零星据点城池之外全部为严友所樱
至此,严友正式拥有了与母后和弟弟分庭抗礼的资格,夺回失去的一切的时机到了!
于是,在三军的欢呼中严友再度改名为暄,宣布奉文皇遗诏继位,废皇帝赵昕为益王,复其本名“严恭”。并制定了新的年号——“武哲”,《诗》曰:“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下武:继文者也!
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赵暄的第二次继位,大庆殿的广场上没有百官齐备,反而是甲胄鲜亮武士居多,武人们高呼的“万胜”之声,盖过了文臣们的“万岁”之呼。赵暄的这次继位典礼,竟然是那个武夫当国时代最后的绝响!
对赵暄而言重新登上帝位是新的开始,随后便要一口气渡过黄河,直抵邺都。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兑现承诺给士卒们的赏赐,自将士们拥戴他登上帝位后,血契已经达成,现在是他支付报酬的时候了。
前唐以来府兵崩坏,募兵兴起,士卒们就是为了钱打仗。出征前要开拔钱,打了胜仗要赏赐,打了败仗要抚恤。本来扶策军打下洛阳以后应该给赏赐的,结果打下洛阳没有赏赐,偃师之战后没有赏赐,进入南京后几次赏赐并在一起发,已经是士卒们看在文皇恩德的份上了。
但是赵暄遇到的问题是没钱。
大燕的税收承袭前唐的两税制,按照夏钱秋米征收,此时正是秋季,江南各地的谷米会汇集到南京这个下漕阅中枢来,所以赵暄不缺粮草,但是缺钱。
针对如何得到大量犒赏士卒的财富,朝堂上爆发了一场争执。王晖、刘威杞、吴永坚等诸位军主,提议直接向南京城中的商贾富户“征收”,而这种征收自然不可能是多么文明的手段。
但在武夫当国的时代,士农工商统统渺不足道!
这种手段自然得到了文官们的反对,武哲朝廷的首相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权知开封府的王煜则出言反对:“官家为拨乱之主,诸将为何要官家行桀纣之事?”以王煜为首的文臣和与王晖为首的武将互相争执。
最后还是资政殿大学士吴麟发建议,以二分利向民间借贷,同时发卖盐引,茶引筹集资金。这个提议最终被赵暄采纳,但赵暄心知肚明,提议虽好,但是自己的朝廷到底有多少信誉呢?一旦自己事败,邺都的绍圣皇帝赵昕是不会承认这些债务的。恐怕最终的借贷还是要采用些强硬手段。但只要最终能入主金昌府,就能偿还借贷,重建朝廷的信誉。
议事结束后,赵暄回到福宁殿,他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扶策军与南京诸军整编为御前诸军,各地漕阅输送,将官的升迁……,忙碌完毕已经是华灯初上。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空中繁星点点,但象征着下至尊的帝星却晦暗不明,武哲子赵暄念着《诗经》中的《叔于田》,望着晦暗不明的帝星,心想:“这颗帝星代表的究竟是我,还是严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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