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沿水的春园，唯有一片迷离眩彩的光影摇晃。
江宴今夜来时特地披了一身不易觉察的生丝好绸，颜色颇为不符合她的日常。她探出一只修长如云的手，轻轻缓缓地搭在了她身后颇为警惕的管玉儿手背上，一步一步浅行随那指引的沉默厮向前行去。
穿过乱花琼道、穿过临水玉廊玠处，眼前的道路愈发的幽深迷瘴，像是一条永远瞧不见前行低陷的渊裂，周遭那些奇石怪影在流淌的月色之中安详的展露自己的清秀轮廓，有幽绿跃动的清峭冷光如梭游校
江宴觉得自己踩着的不是一块块冰冷的刻芙蓉双鹿方砖，光滑柔软的像一团冷白灿目的浩大光芒，践踏进去见不到一丝的血气。若不是那些刀刀峰峰刻入砖石深处的图案，仍然是她觉得眼熟的春山佛祖指间芙蓉半绽莲瓣，有双双麋鹿提蹄而踏的典故，她险些以为自己身在无边地狱，周遭的一切皆是地狱幻影。
临了，她方在穿跃一处月门时顿了顿，隐约觉察到自己的身后，茫茫叹息着的高冠树从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细弱的蝉鸣，徐徐的回头望去，却也只有隔岸的磷火与满水的乌银碎色闪着。
她忍耐了许久的脾气，此刻终于因为这一声不符合时节的蝉鸣而猝然点起，烧开了月色茫茫：“我已行了近半个时辰，为何还是不能看见你家主人？”
厮茫然无言地回首，借着此刻清明月色江宴才能发觉，他原本应该在唇处开裂的缝隙竟好似凭空被人抹去了般，只余一片红艳艳的唇色，一丝杂色也无。
她忍了又忍，淡贝色的指甲掐入管玉儿的手背：“好、好！你尽快的去！”
厮恭敬垂首，步子仍然是方才那般的老调疏懒。
转过最后一处，她的耳旁像是瞬然的打开了什么奇妙瑰丽的钢弦，一瞬间，曼声、玉碎、琅琅推杯声先后陷入她原本因为死寂而显得接受不住的双耳之间，她薄怒地推弄开身后一直跟随的管玉儿，正在平心压怒着，耳旁传来一道徐徐如流水的朗然声响：“姑娘来此，是想做什么呢？”
她抬首望去，却只能见到那位清峭的少年向着自己绽着一抹如光微笑。那样纯粹无垢的一双水玉碧青的眼，可惜了，竟然是盲的，连着江宴鬓上冷然反射金光的钗色也不能收纳，像是覆着一层谁也不能医治的聊死翳。
他微微福身，双掌之上的十山悬着一串剔透的琉璃珠子，闻声道：“姑娘身上的气息，很特别。”
江宴只觉此人怪异至极，但因着有求于人，终究还是按耐住自己躁动不悦的脾气，放柔了声音道：“我的婢女前夜问过公子的人，所以我来问一问。”
他闻言，微微的眨了眨浓密的眼睫，而后微笑温润道：“噢？姑娘像是为自己的亲人所烦恼呢。”
江宴霍然回首，冷眼无声绽唇，诘问管玉儿。“你的？”
管玉儿惊恐的摇着头，清秀的面孔上尽是哀哀的祈求，“奴婢没有，没迎…”
他笑了笑，一瞬如法相绽开，闪耀着如玉的光彩。
“在下虽是个瞎子，可能凭借来者的气息闻到他身上的烦恼之事。若是没些本事，我们怎敢在再神仙聚集的洛阳开这么个猖狂的黑市呢？”
江宴狐疑的望着他，系着自己的带子，瞥到那厮安然退下后方朗声道：“你身上的气息，很怪……不像是神仙，还未圆满飞升的修仙之人罢？”
周芙姿微笑着，“从前是了。如今杀孽、因果背的太多，一身功德尽数成灰，反倒是没了枷锁，人也自在了许多。”
江宴闻言沉默了，不确定的问：“我好像记得你……盲眼、俊秀、琉璃珠子……你是不是，是不是白马寺的流水大师膝下的大弟子，寒渠师父？”
周芙姿仍旧微笑着，剔透、清俊，挑不出一丝错意，声音冷然似玉：“不是。在下顶多算个魔族的混血，怎敢高攀……三圣佛门的第二圣呢？”
江宴冷笑。“那便好。虽如今的神仙对魔人恨之入骨，我却是不在乎的。只要能够解决掉那个碍眼的人，我便许给你能够堆满这座庭院的黄金！”
这回轮到周芙姿诧异了，但仍然撑着微笑：“姑娘好大的手笔，求得是那个饶死么？”
江宴犹自绽放一抹鬼魅笑容，冷艳面孔上是猖狂的夜色流淌，半明半暗。
“不。”她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愉悦，像是要做一件自己等了很久又很喜欢的事情。
“她的那条贱命，本该还有成百成千的寿命的，可惜她没资格享，那全是我的。她既然不肯老老实实的当我的傀儡，奉献自己的一切，还勾搭上了我喜欢的人，那么，毁掉她罢。反正她的东西仍然是我的，寿命、青春、功力……我只要你毁掉她，听懂了吗？彻彻底底的毁掉她，但让她还活着！只有这样，她才能亲眼看着我拿走所有她的一切，才会疯……我绝不可能让她这般好过！”
许久，空气之中只有水声潺潺。
她唇边还分明的衔着一抹得意痛快的笑，冷然望向那盲眼的少年，少年淡淡的开口，袅袅清风。
“好。但，在下有一个条件。”
江宴唇边一抹嘲弄的笑容缓缓耀现，“你想如何？”
“姑娘是魏国公府的人罢。”
周芙篆淡的道。
“她疯之后，在下可不可以带她走？”
江宴冷笑。“怎么，连你这种魔族的杂碎都想爱她是么？”
周芙姿挂着一抹无奈的笑容，语气坚定了几分，茫茫的望向江宴。“洛阳城内鬼魅丛生，下手有些困难。况且，一直都有人忌惮着那位的血脉，想要除之而后快呢。但在下不一样，在下听闻，大荒出来的纯明神兽后裔，血肉皮囊皆是宝物。既然您只是要她疯癫，那么在下取些东西走，也是可以的罢？”
江宴先是有些幸灾乐祸，但旋即想起自己连传承都并未得到过，铁青了面孔，“好。但要等我取完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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