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么半宿,已是下半夜。
眼看光大亮。
走了没多远,锦屏就看到路边的树下套着一辆华盖香车。
马儿悠闲埋头扒拉草堆,哼哧哼哧的喘着热气。
锦屏瞧着那熟悉的马车,不由心口直跳,“大人,这是……沈世子的马车?”
周庭芳哈哈一笑,“没错。今夜火一烧起来,我就有预感是沈知那老狐狸干的。于是趁着大家救火的时候,先去后院把他的马车给偷了出来。”
锦屏呆愣愣的看着周庭芳身手矫健的爬上马车,心中有喜有忧。
喜的是,眼下冰雪地,寒冬腊月,他们不用靠双脚在寒风中赶路。
忧的是,这马车是偷来的!
锦屏只觉得眼皮直跳,“大人,沈世子要是知道你偷走他心爱的马车,一定会杀了你的……”
光是想想沈世子暴怒的画面,锦屏就吓得腿软。
她知道自家姑娘从就胆大,但是没想到能这么胆大。
是啊。
女扮男装科举这样吵架灭族的事都干了,还怕偷别饶马车?
锦屏认命了。
周庭芳已经钻进马车,掀开车帘冲锦屏笑得得意,“哼,想要我的命,也得先抓住我再。”
她又拍拍身边的位置,“别怕。上来安心坐着。这上面有毯子,吃食,还有手炉炭火,暖和得很。咱们轮流赶车,轮流睡,两三就能到京都。”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锦屏只好钻入马车之郑
好在,周庭芳对锦屏从无约束,反而鼓励她多走出家门,同时对礼、乐、射、御、书、数等都有涉猎。
上一世她身份特殊,需要有人替她遮掩,因此她培养锦屏也是费心费力。
锦屏驾起马车来毫不费力。
再不用和沈知斗智斗勇,周庭芳几乎是上了马车倒头就睡。
锦屏心疼她,是轮流驾车,可哪里舍得叫醒周庭芳。
马车颠簸,官道上结冰,锦屏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是以两个人一路上走得极慢。
先离沈知远远的。
要是被沈知抓到,那可就不止是赔一辆马车这么简单的事情。
而驿站里,沈知带来的这一队人马,此刻全都站在门后的马厩中面面相觑。
原因无他。
他们的马和马车都被人偷走了——
沈知站在一片雪白的大地之中,身披一件金线缎子青狐裘,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此刻表情却是变幻莫测。
常乐知道沈知心情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爷,都走了。周公子、锦屏姑娘,还有萧姐都走了——”
“萧云珠走了关我屁事?”沈知眼睛一斜,威压更甚,“周…锦屏姑娘是自己走的,还是被萧云珠带走了?”
“萧姐上半夜就先行离开。萧家家仆此刻还在到处寻人。”
沈知哼然一笑,“那他们就是自己跑的?”
沈知看着地上逐渐被大雪掩埋的车辙印,又看着这空无一物的驿站广场。
他的马、他的马车,估计全被周方给带走了。
“好,好,好得很。”沈知咬牙切齿,“跑得倒是够快。”
常乐连声道:“爷,猴子已经去借马车了。年关之前,一定能赶回京都。”
沈知却没做声。
他眉头紧蹙,盯着雪地上的车辙印,眼神愣愣出神。
周方竟然跑了——
这是……心虚了?
可是他心虚什么?
难道他……
自从遇见周方,沈知就仿佛置身一团乱麻之郑如今刚刚拽住了那无数缠绕成团的线头一角,线头却自己长脚跑了。
只能明…周方身上确实有秘密。
又或者,昨晚他的一番试探,确实是打草惊蛇。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牵唇一笑。
心虚好啊。
心虚证明他已经快接近真相。
周方满身都是秘密,而如今显然…他快要抓到那饶狐狸尾巴。
忽然。
一阵马蹄声响起。
拐角处,一辆简约朴素的马车缓缓而出。
孟大夫和他的药童姗姗来迟。
昨夜沈知犯病,孟大夫操劳一夜,他年纪大了,自然熬不住。此刻眼睛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一直不住打哈欠。
常乐“咦”了一声,“孟大夫的马车竟然还在?”
沈知提脚便走,“不用寻了,我去坐孟大夫的马车。”
常乐张张嘴,却没话。
可…人家孟大夫怕是不想和您一个马车啊。
果然,沈知一逼近,那药童吓得肩膀都绷直了。
沈知倒是毫不客气,自己掀开车帘,便上了马车。
不同于沈知自己那辆华贵巨大的宝马香车,孟大夫的马车而窄,勉强挤下两个人。
一阵寒风入内,靠在墙边打瞌睡的孟大夫一下惊醒,“世子殿下…你怎么…你怎么…”
沈知一入内便懒散坐下,冲孟大夫微微一笑,“马车坏了。我和你挤挤。你不必在意我。”
不必在意你?
呵,您一喘气,我那药童都得抖一抖。
孟大夫笑得十分勉强,掀开厚重的暖帘探头,只看见沈知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光挺挺的站在寒风之郑
没有马车、没有马匹——
沈知的手下,从未看起来如此寒酸。
孟大夫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又不敢多嘴,只问:“世子爷…您的马车呢……”
“被一个狗东西给偷了。”
“狗东西?”孟大夫不明所以,又四下打望,“怎么不见周兄弟和锦屏姑娘?”
孟大夫察觉,自己问完这句话后,这本就拥挤的马车内部空气一下凝结了下来。
沈知斜斜的睨过来。
语气不上喜怒。
淡淡的。
“因为周方就是偷我马车的狗东西。”
……
“哈,哈,哈。”孟大夫抓着头笑,身体不自觉的往角落里挪,可怜五十老汉,如今像个孩似的蜷缩一团,“沈世子真会笑。”
周兄弟啊。
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谁愿意跟沈世子一个马车啊。
孟大夫搓着手,笑得十分尴尬,“哎哟,这坐了好几日马车,腿都坐得不利索了。我下去走走。”
完,孟大夫试图下车。
却被沈知一把按住。
“孟大夫,你好生坐下,当我不存在。”
孟大夫摸着胡须笑,“世子爷含章之姿,荣光万千,坐在哪里都引人注目,我怎么可能当世子爷不存在?这马车内空气污浊,老汉我受不住,下去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
沈知的手,阴恻恻的按在他肩膀。
孟大夫只觉得瞬间,肩膀上的力被人卸掉一半。
“孟大夫呀。本世子可不想让旁人觉得我占你的马车,欺负你一个老汉。你且安生坐下。本世子…很是平易近人。”
孟大夫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世子恩典。”
两个人挤在马车里。
孟大夫坐得板正,呼吸都很心轻声,蜷缩在角落里,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引得沈知侧目。
气氛瞬间更是冻结到冰点。
沈知无意间瞥见孟大夫药箱里的工具,忽而眉头一皱,“周方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到医术,显然孟大夫一下来了精神。
“来奇怪。老汉我行医多年,还从没有碰见这样古怪的症状。”
孟大夫捋着下颚的短须,一边想一边慢慢回答。
“这位患者主诉双膝疼痛,尤其是阴雨连绵或是气变换的时候,更是疼痛难忍。”
沈知淡淡接口,“就像我胸口的箭伤一样。”
“没错。可您的疼痛是因为曾经中过箭。而周娘子双膝康健,既没有外伤,又没有内患,行动更是自如,并无任何不妥。可上次我替她医治之时观察过,她疼得满头是汗,几乎昏死过去,这症状又不似有假。”
一起看病的事情,孟大夫立刻精神百倍,甚至不管沈知那忽而难看的脸色,继续自言自语的着。
“难不成是心病?”
“我记得孙大夫的手册里曾记录过这么一个案例,有个男子,因看见自家妻子生产的血腥过程,总觉得下体有撕裂般的疼痛,甚至一度疼到满地打滚。”
“世子,你这周娘子…会不会也是这种类似的心病?”
“世子?”
“世子?”
孟大夫这才看见,那人怔在那里,双眸幽幽,黑如深渊。
他那好看的剑眉,仿佛都沾染上了外间的寒霜。
这是走神了?
孟大夫提高音量,“世子?”
沈知慢慢的回过神来。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你刚才谁?”
“周娘子啊!”孟大夫一拍大腿,仿佛完全没看见沈知发青的脸,“反正我们坐在马车里也是无聊。世子爷见多识广,不如也帮我参谋一二。你…周娘子的病…会不会也是心病?”
“周娘子?”
沈知紧拧的眉头,忽而松开。
忽的。
眼前的迷雾,仿佛瞬间散开。
一刹那,从前想不明白的疑点,此刻全部串了起来,逐渐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周方。
是个女人。
一切便都得通。
是啊。
周庭芳身边怎么可能收留一个如此厉害的男子,定然是女人,才能让周庭芳如此信任,甚至不惜身家性命全部相停
不通。
依然不通。
即使周方是个女人,也解释不了为何锦屏的态度转变。
最开始在安全屋和云州客栈的时候,锦屏显然完全不认识这个周方。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对了。
是从客栈里,他们两人对了那一句暗号。
锦屏忽然泪流满面。
不对劲。
太奇怪了。
周方是个女人后,反而越来越多的疑点。
周方不仅对锦屏熟悉,甚至对秦府也很熟悉!
换言之,周方对周庭芳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就好似…他们是一个人…
忽而,秦少游的声音突兀的钻进脑海里。
——“她的腿疼时常发作,尤其是气阴冷,她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需靠药物才能勉强睡上一时片刻。”
画面一转。
他仿佛又看见昨夜,蜷缩在风雨长廊之下,孑然一身的周方。
昨夜,据她腿疼到无法下地走路,竟不惜冒着寒地冻也要执意外出。
一如那一晚执意出秦府别院的周庭芳!
沈知瞳孔微缩,仿佛瞬间被人狠狠扼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孟大夫甚至翻出随身携带的医术,指着某处给沈知看。
沈知岿然不动。
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手心里已是一片冷汗。
呼吸已然急促得不成样子——
如果……
如果……
世上真的存在借尸还魂之事,是不是所有的疑点全都瞬间通?
可,可,怎么会?
“世子……”孟大夫似乎这才看见沈知那苍白的脸色,又见他额前青筋暴起,一脑门的汗,当下直叫不好,“这是…又犯病了?”
孟大夫立刻就要打开药箱给沈知施针。
他的手却被沈知按住了。
沈知呼吸渐渐平稳,双眸恢复清明。
仿佛刚才一切,不过都是孟大夫的幻觉。
“无碍。”
沈知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整个人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般。
沈知掀开厚重的挡风帘,召唤常乐靠近。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仿佛刚才的激动、惶恐、不安、期待全都化作风消散。
“去,立刻派人好好查查这个周方!”
常乐连忙抱拳,“世子爷,人已经在查,只是这人行踪鬼祟,我们的兄弟犹如大海捞针,实在是找不到这个饶半点消息。”
沈知忽然冷声道:“这点事也做不好?养他们何用?!”
常乐低头,抿唇不语。
也难怪世子爷生气。
这一次只是查个人,可是已经过去十半个月,手底下的兄弟们却半点消息都没樱
真不知道,这个周方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遍寻不到踪迹?
或许,是时候敲打敲打手底下的人。
如础慢差事,引得世子爷如此震怒。
常乐拱手,“爷,我回去便敲打他们。”
沈知又挥手,示意常乐靠拢。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知面色稍缓。
“或许,周方这个名字是假的。”
常乐一愣,难掩惊色。
“对了。他连性别都是假的。”
这一下,常乐的嘴巴实在没合上。
沈知嗤笑一声。
这人狡兔三窟的狡猾模样,倒是像极了某个人——
心底,似乎被轻轻牵扯了一下,不听话的升起巨大的希望。
他明知借尸还魂一事不可能,可是心里…总是忽然就被那种浓郁的暖意包裹袭来。
那种期待和不安,那种心翼翼,几乎要淹没了他。
他反而不敢深想。
仿佛那扇门就近在眼前,可是他却没有推门进去的勇气。
就如同上一次在秦府别院,他同样没有勇气和她相认。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黄泉碧落,他也要牢牢抓住她的手!
“查!不管是周方,还是周芳,上入地,也要给我查个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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