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霜却不接话，绣鞋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了阁楼。光从新开的明瓦漏进来，正照在三叔姜文昭蹲着敲击的地板上。“霜丫头！“他扬起榔头，“这楼板空响，底下能藏......“
“藏三冬的腊肉正好。“姜云霜笑着截住话头，转头对王四道，“修缮钱扣五两，当是阁楼补板的费用。“
王四绿豆眼瞪得滚圆：“这这这......“
“要不咱们再验验地窖？“三婶忽然掀开窖门，“前日暴雨，好要重铺的防潮砖......“
众人下楼时，二婶王氏正叉腰站在院中：“霜丫头快瞧！这枣树修得只剩光杆，来年怎么结......“
“二婶莫急。“姜云霜捡起截枯枝，“等开春嫁接甜枣枝，比野枣多三倍收成。“她突然将枯枝掷向墙角，“倒是这篱笆扎得松，王牙让叫工匠返工。“
日头偏西时，姜云霜终于摸出荷包。王四接银锭的手直哆嗦，这主顾验房比户房老爷查账还刁钻。
“霜儿真要睡旧屋的土炕？“裴氏忧心忡忡地抚着新糊的窗纸，“你爹当年就是......“
“娘，咱们把土炕改成暖阁。“姜云霜突然推开西厢房门，惊起梁上两只灰雀。她指着丈余宽的土台，“三叔明日带人砌火道，面上铺青砖，架起竹篾席——既保热气，又不像木床招虫。“
三叔拍腿叫好：“妙啊！灶膛烧饭的余热顺着火道......“
“得费多少柴火！“二婶尖声打断，“木匠新床要等腊月......“
姜云霜忽然从袖中抖出图纸：“这是请城南藤匠编的矮榻，铺三层棉褥比木床暖和。“她指尖点向院中堆着的旧物，“三婶陪嫁的樟木箱垫上砖，正好当桌案。“
周氏眼睛一亮：“我那六个箱笼能拼成暖炕！“
“胡闹！“二婶的玉镯磕在门框上，“嫁妆箱子装衣裳都......“
“二嫂莫急。“三叔突然扛起个箱笼，“你瞧这榫头，拆开重组能搭三个置物架。“他转头冲姜云霜挤眼，“霜丫头早算计好了吧？“
暮色染红窗棂时，姜云霜独自站在空荡的正厅。指尖抚过新换的铜门环，忽然从门槛缝抠出半枚铜钱——定是工匠藏的镇宅钱。她将铜钱按在东南墙角，听见三婶在后院指挥伙计拆箱的动静。
“霜儿。“裴氏捧着热茶过来，“娘知你不易，但寒前......“
“冬至前定搬进来。“姜云霜呵气暖手，“明日叫锦琛哥借县衙牛车，先把织机运来。西厢暖阁夜里开工，比老宅省三成灯油。“
裴氏望着女儿冻红的耳尖，忽然将茶盏塞进她手中：“你爹若在......“
“爹会夸我省下二十两床钱。“姜云霜笑着咽下热茶，“等新木床打好，正好给祖母贺寿。“
菩萨庙晚钟惊飞寒鸦，姜云霜锁上宅门。新糊的窗纸映着月色，恍如三十六架未安纱的绣绷。她踩碎满地枯枝想，等落雪时，定要在这院里架起煮染缸，拿雪水淬出的靛蓝最是鲜亮。
烛火在青瓷灯盏里晃了晃，姜云霜蘸墨的笔尖忽地顿住，在宣纸上洇开个墨点。窗外秋虫唧唧，衬得她腕间银镯与镇纸相撞的声响格外清脆。
“这罗汉床的尺寸，怕是塞不进西厢房的月亮门。“她喃喃自语，浑然不觉有人倚在门边。
陆哲晏屈指叩了叩雕花门板：“姜老板这是要改行当木匠？“他玄色锦袍沾着夜露，指尖还捻着半片银杏叶。
姜云霜头也不抬：“陆公子擅闯闺房的毛病，倒是比上个月精进了。“
“我带了城南王记的桂花酥。“陆哲晏晃了晃油纸包，顺势坐在她对面。烛光将他轮廓镀了层金边，却照不透那双总噙着雾气的眸子。
姜云霜忽然将图纸推过去：“你既通机关术，看看这榫卯可使得？“
陆哲晏盯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喉结动了动：“你要在两个月内打三十六张拔步床？“
“二十张。“姜云霜簪尖点向角落，“剩下十六件是橱柜。“她忽然蹙眉，“三婶老木匠的墨斗线总歪半寸......“
“何必苦等？“陆哲晏突然抽出她手中狼毫，笔杆在指尖转出残影，“我那边现成的家具，今夜就能送来。“
姜云霜腕间银镯撞在砚台上：“你当是变戏法？“话出口又怔住——这人确是从而降的，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她家染缸旁，袍角还沾着异世的星光。
陆哲晏蘸墨在空白处画了个古怪方框：“此物叫集装箱，能装下你这满屋图纸。“他笔锋忽然转向，勾出个带滚轮的物件，“此乃货拉拉，日行千里......“
“人话。“姜云霜夺回笔，却见他袖中滑落个硬壳本子，封皮上烫着看不懂的金纹。
“简单，我能弄来比你图纸上更精巧的家具。“陆哲晏展开本子，内页竟有彩色图样，“榫卯结构用数控雕刻，木料先做防虫处理......“
姜云霜突然按住他翻页的手：“这些机巧之物，会不会太惹眼？“
她指尖的墨香混着他袖间松香，陆哲晏喉结滚了滚：“就是我从南洋找的番商。“他忽然压低嗓音，“你上次祖母畏寒？这种电暖......这种石炭炉，安全无烟。“
烛火爆了个灯花，姜云霜望着图上雕花铜炉，忽然想起去岁寒冬，祖母膝盖疼得整宿难眠。窗外秋风卷落银杏，有几片落在她未绾的发间。
“尺寸须得改。“她突然抽走陆哲晏的本子，“拔步床不能高过两尺三，祖母腿脚不便。“
陆哲晏怔了怔，轻笑出声：“遵命。“他执笔记录时，袖口露出截黑色腕带，闪着幽幽蓝光。
姜云霜装作没看见那异世之物，簪尖点着梁柱图样：“顶箱柜要加暗格，这么高......“她抬手比划，广袖滑落露出臂旧疤。陆哲晏目光在那道疤上停了停，笔下突然多出个带密码锁的抽屉。
“这种机关，就是我从西域商人处学的。“他笔尖忽然顿住，“你信我？“
姜云霜将银杏叶夹进账本：“去年腊月，你能在三日凑齐三百斤茜草根。“她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散图纸，“结果第二日，染坊外就堆满了带着极北霜气的茜草。“
陆哲晏望着她逆光的侧脸，喉间那句“那是冷链物流“转了几转，终是化作轻笑。他笔下渐渐勾勒出个完整院落：带滚轮的衣橱方便裴氏整理绣品，可拆卸的屏风能随庙会需求变换，甚至还有专放账本的防火铁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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