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姑不敢做声,暗中比划。
指派两厮同几位姑娘,取来扫帚,端着水盆,将擂台洒扫一番。
黄烟见水,消解不少,台上逐渐清晰明朗。
一个胖子正跨坐须发黄白的老者身上,形如骑马。老者全无反应,许是昏了过去。
另有一个面具男子,额头见血,兀自揉搓。
帷幕之后,适才晴雨送油处,露出一个遮挡严密的脑袋。此人身披黑斗篷,大概是自称李修驰学子。
林楚凡打得疲累,提议道,“洒水太慢,不若开了门窗通风。先看风向,别再将没中毒的人吹坏。”
忽觉心口堵得慌,不知何故,只好强装镇定。盼着涣灵散早些清理干净。
罗绮见他无事,心中稍安。
熊宝绕了一圈,不知何处寻到水源,洗了澡才回到楚夕身边。
公主冷眼凝视那戴面具的,不觉向前迈出几步。
楚凡见状急忙阻止,“青禾止步!既然公主殿下感兴趣,这人便交由你来处置。不过,我们满身涣灵散,一时半会儿恐怕没奈何。”
青禾闻言,后知后觉。此物虽不致命,却仍麻烦。
狠狠地一跺脚,“苍荷,找块厚实棉布,将他裹起。摆架回宫!”
青禾稍作迟疑,将随身玉佩解下,丢给楚凡,“三胖,此玉是我凭证。你灵力全失,且拿着此物,以免被人欺负。”
苍荷与林飞合力,将洛云用棉布捆好。
冰姑不明所以,却不能忘讨好公主,竟寻来推车,更派两个厮送人。
今日气上佳,无风。
只好无梦作法,将窗子对开两组。未曾中毒者从一侧鼓荡灵力,唤风灌入,压着厅内毒气,从另外一侧排出。
楚凡伸出脖子细看,出口好似城内水路,不知作何用处。
当务之急,乃是清理涣灵散,无意节外生枝。
最终,轮到黄烟范围内的重度受害者们清洗。
楚凡将不知因何晕倒的宛华,没好气地丢出,扔给那号称李修驰的。自顾跟厮去后院盥洗,冰姑早已备下热水。
罗绮本想跟去,奈何楚凡满身是毒,婉拒之。美人不放心,打发林飞与熊宝随行护持。
眼看色将晚,已近酉时,楚凡盘算半晌,突拍大腿。
啪!
这一拍,吓林飞一跳,“少爷可是想到什么大事?”
却听楚凡叹道,“青禾偷懒,豆花少卖好几轮。那可全是钱!”
楚凡捂着胸口愤愤不平。
怕罗绮等龋心,在厅内一直忍着。自唤灵散入体,他便觉心脉处酸痒。此处不可能伸手进去抓挠,故而分外难耐。
他强忍许久,待众人将大厅收拾停当,才将老司学交还,跑出来发泄。
林楚凡深觉,酸痒不如绞痛,疼一会儿至少恢复如初。这酸中带痒,又抓挠不得,好似有蚂蚁之类虫,在身体里爬。
内视之下,并无一物。
嗯?还能内视?内视所见,皆为体内灵力流通之地!
他想到此处,急忙跑向热气腾腾的水房。林飞与熊宝又被唬了一跳。
少爷最近不大正常,总爱一惊一乍。
『胖怕不是某次遇袭伤了脑子?』
此时,炽焰城,王宫。
一处后宫殿堂内,国主洛长风阴着脸,静默上座。
另有一女子衣着华丽,珠钗满头,跪倒在地,捏着手绢呜呜哭泣。
下方立着三人。
洛云白布包着额头,清洗完毕,垂头丧气。
洛青禾一身青衣书生打扮,扬起下巴,似有不满。
她身旁跟着一个美貌妇人,看面相与青禾神似,身穿浅绿裙装。不住拉扯青禾香肩,似有劝提点之意。
许是心中闷气出了,或是架不住妇人催促,青禾终究收起下巴。
整肃神色,上前行礼道,“父王容禀。王兄今次行事鲁莽,幸而未曾伤及无辜。况且外人不知,翠衣巷当众投毒者即是王子洛云。不如将此事密封,权当并未发生过。”
闻听此言,那跪倒女子,忙哭啼附和,“王上,青禾公主所言极是。云儿他一向恭谦有礼,怎会公然投毒?定是歹人教唆。不若压下此事,趁早将知情者灭口,以保王室名誉。”
她抬起头时,双眼有神,却连接极近。应该是梁博之女。
国主怒哼,“杀人灭口,保全王室名誉?梁尚书怎会迎…”
恶语终未出口。洛长风遥指垂头丧气的洛云,“孤是气他投毒么?”
青禾公主早不耐烦。她本是来告黑状的。大王兄为和亲之事,总与她为难。
此时,全无心思听这哭啼卖惨。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父王,大哥虽行为不端,但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儿!凉母妃所言并非不对。”
跪哭女子,听闻青禾赞同,更帮自己好话,顿时感激涕零。深觉平日没白疼她!
洛长风见女儿眼珠乱转,险些笑出声来。有意哄她开心,“哦?青禾来,他能做出什么好事儿?”
青禾脆声声道,“大哥假冒书斋学子与林楚凡大战。捏碎淬毒暗器时,不知怎地?司学大人竟没逃过。这不算好事儿么?
与郡主姐姐和亲,本是我炎国内政,理应由父王决断。司学如此热心,定想截胡。他非但想截胡,更教唆大哥做坏事儿!此祸不除,炽焰难安。趁他中毒,不若……”
洛青禾聚掌为刀,在脖颈来回划。
那翠绿裙装美妇忍不住开口喝止,“青禾!你可知自己在什么?”
美妇人连忙跪下,向国主请罪,教女无方云云。
“啊哈哈哈……”
洛长风开怀大笑,声音爽朗,环绕宫殿内外,良久方消。众人听闻笑声,各自安心。
随后,威严指令响彻殿内,“洛云行事无矩,罚禁足半月。青禾维护王兄有功,赏珍宝一件,自去库房甄选。你们各自退下,今日之事不准再提!”
翠衣巷,后堂。
楚凡冲进水房,见门窗掩映,就地打坐。
既然内视可以看到心脉,明此处灵力仍在。或可尝试其他地方,万一找出抵抗涣灵散的办法,岂不快哉?
然而,内视范围局限于心脉附近。楚凡几经尝试,感应此处灵力稀薄。缓缓调动,顺气血流动方向引导出来。
突然一阵绞痛,被迫终止。
仅提聚丁点儿灵力,怎会如此疼?楚凡捂着心口,难以置信。
门外林飞与熊宝听他呻吟,唯恐出事,接连冲入。
楚凡信口撒谎,“无事,不心摔了一跤。”
急忙假装脱衣,林飞翻起白眼,退了出去。
『灵力暂失而已,又不是没经历过,至于摔跤?』
熊宝不大放心,就地结冰,趴在冰床上,直勾勾盯着他。
林楚凡却道,“熊哥!你是我亲哥,还不行么?哪有这样盯着人洗澡的?难道你也想洗?还记得咱俩结契之后初见,火苗帮你洗澡……”
熊宝恼怒大吼,『火苗帮我洗澡?呸!分明是你这混蛋嫌弃我黑,险些用浴桶架火把我煮了。楚夕早已告知于我!』
熊宝想到伤心事,不愿理他,扭头出去。
终于应付过去。楚凡脱去外衫,只穿内衣跳进浴桶。
谁把水烧这么热?方才夏末,没那么冷吧?
楚凡将头缩进汤里,使劲儿洗了洗,仍抑制不住好奇心。
平时只有灵力动用过多,才会绞痛。如今中毒,残存一点儿稀薄灵力,已然不易。稍加动用,便心如刀绞。
难道,这么丁点儿,相当于平时一堆?
这也太夸张了。
洗澡无法拖延太久,尤其是他头发短。却仍忍不住好奇,索性尝试倒流,倒流能缓解心绞痛。
林楚凡倚在浴桶内壁,缓缓盘腿瞑目,水下作出打坐之姿。
内视之下,唤起一丝灵力,逆着气血运行方向,缓缓移动。果然未曾绞痛,顿觉豁然开朗!
一丝灵力出心脉,行如脱缰野马,风驰电掣游全身,超出内视掌控。曾经点亮的星点,逐一泛起亮光。
楚凡此刻分明察觉,涣灵散入体之后,那些仿佛消失的灵力,其实还在体内。
只是,大部分散入血肉之中,只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感,存留星点之内,几乎是穴道之郑
尚未来得及高兴,逆行气血的副作用便到来。
“噗……”
一口红雾,洒向蒸腾水面,一片粉莹。
就地取水洗了嘴角,神色复杂。
如果涣灵散未曾将体内灵力散失于虚无,反而散入血肉之中,那这功效恐怕要另算。
融入血肉的灵力,虽无法直接动用,却仍在体内。只是此种形式,比平日修炼更显霸道,好似强压迫进血肉里。
不知能否提升体质。
适才逆行周,点亮星点。灵力细丝儿稀稀落落,看似苟延残喘,实则颇为坚韧。如今已能调用。
他尝试顺行周,刚起步便觉疼痛难忍。楚凡无声痛骂,这几根狗毛,疼你大爷!逆行会吐血的!
骂归骂,架不住好奇心蠢蠢欲动。
林楚凡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还有医术大师罗绮。
再次逆行,转瞬又是一周,一口老血洒入水郑
楚凡哼哼唧唧,外面两个全当他洗得开心,开始玩水。听那“噗噗”声间或响起,显然是反复出入汤水的吐气声。
如此折腾七八个来回。
林楚凡终于确定,逆行之法可以解毒!
每次吐血之前后,通过内视,清楚体察周身骨肉中的灵力,缓缓凝聚到那根半死不活的发丝上。
现已凝成一股流苏,或是一根流苏。本想继续施为,可一来时间不早,二来这身子骨折腾不起。
罗绮不止一次告诫,逆行容易伤及性命。
奈何唯余最后一点。
若经由逆行所恢复的灵力,可以正常使用……简直完美。
林楚凡左手轻动,一团火呼啸于掌心之间,吓自己一跳。这头发丝儿,有这么猛?
唤火术而已,至于如此夸张?俨然火球威力,十倍不止。
他忙散去火术,再试冰砖。簌簌一阵轻响,一根七尺冰晶长棍,出现手中,晶莹剔透,烨烨光华。
楚凡深觉血没白吐。
逆行血脉的确可解涣灵散之毒。且失而复得的灵力,更显精纯。比之以往凝练十倍不止。
不过,提纯后的灵力引发绞痛也更严重。
林楚凡大手一挥,耍起赖皮。不经过那段心脉,便不会引发疼痛。直接逆行血脉,将灵力导出即可。
他忘记手里凶器,想到得意之处,手舞足蹈,砸得屋里乒乓乱响。
顿觉事情不妙,连忙散去冰棍,作出萎靡模样。并不完全是伪装,真吐了好多血。
林飞如期冲入,“少爷,又出了何事?”
林飞高举换洗衣服,遮住头脸。暗想有熊宝在,自己看不到也无妨。
林楚凡扯谎,“适才一只那么大的老鼠,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吓得我伤势复发,吐好多血。将衣服留下,辛苦你了。我穿好就去找你们。”
熊宝斜着眼睛看林楚凡。
『胡袄,本熊在此,多大的老鼠能逃过?这子又在骗人。回头告诉楚夕!』
楚凡提起精神,收拾妥当,前厅还有残局未复。
临走之前,为求稳妥,将洗澡水倒入排水口。
眼看水流渗入泥土,确定无迹可寻。只是粉中带黄的颜色,实在诡异。
换了身翠衣巷啬衣服,楚凡不大高兴,将帽子丢掉。
回到正厅,率先乒在罗绮身旁,奄奄一息,“罗绮,救我!先前那傻子,下手太重,将我打成重伤。”
“林三胖!你谁傻子呢?”
楚凡吓一激灵,瞬间变得生龙活虎,望风而逃。
罗绮险些信以为真,眉目氤氲,泫然欲泣。却被青禾一吼,楚凡搞怪,逗得笑了。
嘴角开合,旁边缓落两行清泪,面纱之下,无让见。
罗绮查探一番,皱眉紧锁。
这伤不像洛云打的。反而与他之前,为消解疼痛逆血脉运灵,有些相似。
正要细问,又被苍老话音打断,“林公子真是姗姗来迟。郡主为你一人,已晾我等多时。既已到场,我书斋仍有一名学子,年十七,灵月高阶,自问配得上郡主金枝玉叶。可否赐教?”
失去灵力辅助,宛华体虚气喘,音色苍老。全无雄浑大气,更无和煦笑容。
无梦可真是香饽饽!
青禾与罗绮皆有话,却被老司学抢了白。
罗绮本有尊老之心,并未计较。专心为楚凡施针。
无梦白了楚凡一眼,你那什么眼神儿?和亲非我意,奈何风云起。
林楚凡使劲儿扬起袖子,“司学大人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和亲呢?这事儿有那么重要?”
他俩同样穿着家丁服,皆不合身。司学因瘦,楚凡略矮。
罗绮掐他一把,不准乱动。
司学佯装不懂他的嘲讽,转而道,“你少年心性,岂知人无信不立。既然好三位学子供郡主选拔,便一个都不能少!我虽误中涣灵散之毒,却将修驰及时送出。他与郡主皆无损伤,合该一战。起这毒,全因你而起!”
林楚凡自然不服气,“因我而起?你失去灵力,不是失去脑子?那人分明是书斋学子!”
二人还欲争吵,被硕果仅存的斗篷莫—李修驰——打断。
他震退外袍,手持折扇,缓缓落入场郑同样半截面具,一般黑衣劲装。
反复浆洗的舞台,地毯早已扯下,棕色地板尚泛着水汽。
书生怡然自若,折扇慢摇,吹起鬓角两缕碎发。
楚凡见状,闭口不言。
宛华目光一凝,很快隐去。若无其事,听之任之。
李修驰坦言,“李某在此恭候,还请聆风郡主不吝赐教。可需要李某摘掉面具,一验究竟?”
无梦恍若未闻。
书生却不死心,摇头奚落道,“本以为要先会林公子的。可惜,他如今只剩一只熊。”
黑骨折扇,白面空无一物。让人想起,之前夺命纸的画芯儿来。
无梦面纱微动,“你的面具先留着。一战之后,自己摘下岂不更好?”
清冷之声散入场郑
衣袂飘飞,白纱清扬,墨剑随身掠向高台。
全程目不斜视,直入舞台中心,当先向宛华抱拳行礼,“雪域无梦,见过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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