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砖晶莹剔透,中心一条金银参半的细线萦绕。
细线形如蚯蚓,时而扭曲,时而盘旋,间或调皮地翻跟头。
林楚凡凝神细看,竟是金银两根丝线缭绕羁绊而成,首尾偶尔叉开两处,分毫毕现。不由啧啧称奇,爱不释手。
心融掉冰熊刻字,见林楚凡并未过度解读,暗暗放心。
林楚凡兴致颇高,“熊哥,这冰是你凝的吧。手艺不错啊,快赶上我了!不过这线……像苏芯蕊身上的。冰砖内心是水么?怎还游来荡去,如活物一般。”
冰熊摊开前爪,『我不知道。』
心冷然回道,“冰砖是实心的,它们也是活的。这是一种高级灵材,取自寄生类植物。或许本体是藤蔓的缘故吧,离体之后仍有顽强生机,只待灵气充盈,它们可自给自足。常人多喜用之打造灵具,殊不知它本身已近乎极精妙的灵具。”
酥手自楚凡处夺过冰砖,葱指隔着冰层对两根藤蔓轻点。
林楚凡不敢言声,陪在一旁观看,只出耳朵听讲。
心转为叹息,“不过,寻常人无法直接使用,故此多做灵材消耗。”
林楚凡脱口而出,“苏芯蕊用得挺好,还曾穿入衣裙金光闪闪。”
话已出口,林楚凡扭头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心皱眉,欲言又止。
旁边伸出一只硕大毛绒脑袋,竟是那老虎肚饿,一双大眼睛来回扫视,这三个家伙何时走?尽耽误狩猎觅食。
福至心灵,林楚凡将切割无状的半匹狼丢出。老虎仰头叼住,倒退缩回。
心经此一事,怒气半泄,“你倒看得仔细!那苏芯蕊绝非普通修者。此女对木灵亲和力极强,且擅植物类巫术,或是武技、身法,故此人称‘金丝菟’。”
木灵亲和?植物类巫术?这不是洛青荷么?
林楚凡眼睛眨巴半晌,望着冰砖出言试探,“此物既是活的,弄死了也不好。不如我们一人一半,你选一条金的,我选一条银的。战利品么,见面分一半儿。”
心从善如流,“好啊!”
林楚凡措手不及,本想客套一句,不料心竟变得自来熟。神谕教家大业大,还差一根金丝藤蔓?
真是搬石砸脚!幸好剩了一半,回头送给公主,感念续命之恩。
心轻笑一声,将冰砖丢还他手。
林楚凡忍住自掌其嘴的冲动,催动灵力解冻。两根细线绕腕一转,倏忽不见,吓得林某人手舞足蹈。
心摇头失笑,素手掐诀轻点林楚凡手臂。反手一招,摄出细线,使其盘旋于手心不得挣脱。
林楚凡擦去额间冷汗,细细看过,心下微惊,红指甲怎不见了?
心耳根一红,并未缩手,“使用此物需要收服。否则,它们将你视为寄主,埋入血肉生根发芽,日后不定还能开花结……”
林楚凡只觉毛骨悚然,勾起一丝对泪的芥蒂。
心言半句,若有所觉,意兴阑珊。
素手一搓,将金银丝一分为二。手心红芒微闪,金线扭曲挣扎一阵,终究安分,绕在中指根部,形如精细指环。
将银色一条送还,嘱咐道,“你境界尚低,先用瓷瓶收起。闲暇时,每日喂一滴灵气浓郁的精血血,须是你的。不出半月,它会熟悉你的气息,变得像金线这般乖巧。”
哪还有瓷瓶,唯一的一个用来做‘通脉丹’。林楚凡凝冰少许,将银线裹紧塞入酒葫芦。
熊宝旁观二人半晌,指甲一弹,瓷瓶飞出。正是那颗冒牌通脉丹。
林楚凡顿觉尴尬,强行找补,“这丹药留着有用,怎能用此瓶?”
心忽生好奇,“你有什么丹药是我没见过的?”
林楚凡支支吾吾,“无他。就是先前给你吃的补气益血丹。昨日他们找茬,非问我讨通脉丹。我没有那玩意儿,便掺些骨灰做个假的骗人。”
心不疑有他,想起那丹药名唤‘归绮’,神情转冷。
林楚凡将杂物收敛,提剑欲走。忽而一拍脑袋,正事没办。
遂回原位,盘膝而坐,问道,“前事尚未完。若纹真借‘泪’藏敛神魂……如此费尽心机返回门派,可是你们有法子助他复生?那也不对,他若未死,又无肉身,恐怕不方便吧?”
心无声叹息,低沉问道,“他,他托你归还时,可曾有何……特殊要求?”
林楚凡不解其意,和盘托出,“并无要求!只有四字——‘杯在宫织;另要求此物还给神谕教核心弟子。
上次我问过子曦,他自认不是核心弟子,这才假意让他传话,言有要事寻你。”
心拾起山药,掌心红芒连闪,霎时烤熟,口啃食。
林楚凡只觉洞内格外沉闷,斜眼求助熊哥,后者视若无睹。
许久,心轻缓摇头,“那也不对!若是核心弟子,应该境界与我接近,也能识破他用意,此举全无意义。”
熊宝与楚凡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可识破的?难道教内前辈没死,你们还不高兴了?『这神谕教都是些什么人啊?』
林楚凡狐疑问道,“我怎觉得,你不太希望他活着?”
红纱轻摇,只吃山药,不讲话。
林楚凡自查身体,除一身紫青淤伤并无其他。忙用新学巫术挨个摸平,看得熊宝羡艳不已。
楚凡心觉好笑,心本是看你面子才教我。心做此想,立即将光灵巫术以人熊常用语讲解一番。熊宝细细听过,趴到一边自行求证。
心忽然开口,“但愿他已死了。若煞费苦心藏魂入体,恐怕所图非,至少也是借体重生!”
一惊一乍,吓楚凡一跳。以为她不想呢,啃半山药,只憋出这么一句。
林楚凡深吸长气,“借体重生?怎么生?变婴儿么?那还不如借尸还魂,更靠谱些。”
啪嗒!
山药摔成饼。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心身躯摇晃,蹭着山壁缓缓坐倒。下捂腹,上抹朱唇。
熊宝被这个想法吓住,连忙拉扯楚凡上衣一看究竟。
楚凡被闹烦了,裸衣相对。
奈何当初林姑娘将事做绝,左肋下漆黑一片浑圆图样,完全找不到曾经的放光蝌蚪。
林楚凡更觉熊宝与心有异,“你们怎么了?不就是借尸还魂么?若真能救人一命,也无不可。他还为你们教打听到机密消息呢。”
莫名其妙的正义感,理所当然的语气,傻乎乎的神情……终究惹怒心。
红袍一闪,掀翻林楚凡骑于身下,右手倒持匕首,左手按住肉乎头颅,狭长细眼透出彻骨恨意。
林楚凡噤若寒蝉,眼睛一眨,一眨。
心寒声道,“泪不在你身上?”
楚凡求助熊哥未果,沉吟道,“在……还是不在呢?”
匕首更低一分,“如何证明?”
林楚凡吓得腿抖,险些尿裤子,“移,移,移花接木?”
心将匕首放开,仍旧骑他身上,“冰熊,封门。你,移花!”
林楚凡挣扎未果,“你先放开我,这姿势如何掐诀结印?”
『此事与我无关,路是心自己选的,凡子只是传递泪的工具人。不过,此时最好别惹她。否则,我们六个未必还有命……』
能宝乖乖过去弄出大石将洞口堵得严实。
『感谢雨伞,助我偷学粗浅土石之法,回去定要多教它几眨』
林楚凡待心站起,支支吾吾道,“那个,施展之前,我还有话。大概,可能,也许,猜到你们的想法了。”
噗呲!
一句话换来一刀穿透肩膀。
林楚凡大叫冤枉,“疼!熊哥快点灯。我还没,捅我作甚?”
一丝星火自熊宝指甲燃起。
心侧目,这畜生还会火术?倒不是简单灵宠。
熊宝见她二人‘情投意合’,不惜以刀相连,委实无话可。
林楚凡疑惑更甚,“你们有事儿瞒我?怎么一个两个变得如此奇怪?泪可助纹复生,这是坏消息?你们如此反感紧张作甚?既然泪如此重要,惹得两任国主垂涎。为何无人‘杀鸡取卵’?”
心嗤笑,“呵!看你肥头大耳,本以为你这辈子想不到呢!因为纹也不是好惹的。那些所谓的国主,并无必胜把握。若强取不成,反而极易走漏风声,引来强敌觊觎。囚而不杀,等他体弱衰亡,乃是下策中的上策。”
此女竟将匕首转过半圈,疼得楚凡龇牙咧嘴,心脉微微绞痛。
转而想起自己满身伤患皆是她一手治疗,捅一刀……当还利息吧。
心竟还有话,“你若知他如何复生,恐怕无法如此慷慨。按我推测,你应该是他重生宿体。他绝非看中你传递泪的作用,而是结契有缺,然适合嫁接灵媒。”
此言一出,林楚凡头皮发麻;冰熊悚然一惊。
林楚凡语出颤动,“不,不会吧?我赋很差,若非泪入体,连熊哥也比不上。他煞费苦心复生,难道不该选一块儿良才美玉?”
心另有见解,“对于灵云境巅峰高手而言,你资质好坏,很重要么?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资质高低已无所谓。只要有,哪怕最差,也可通过各种丹药灵材培育成高手。”
林楚凡额头见汗,“那,那现在,我,我不是我了?那我是谁?若真选我复活,那,那泪还能出来么?他托我归还泪,传递消息,岂非徒劳?”
心叹息,“大概他没想到你如此蠢,竟舍得送还泪。相传,泪乃是神之泣遗世。得之可轻松领悟地间各种灵气。”
林楚凡大怒,“心!我忍你很久了。话就话,别转匕首,疼!”
心手黑,“转匕首是轻的!你最好能将泪取出。否则,明年今时即是你们忌日!”
噗……
楚凡口吐逆血,挣扎无效。他境界不如心太多,完全被压制。
林楚凡退而求其次,“先好,若我弄出来,他真有神魂,有意识,到处乱跑,你不能怪我。万一他发现你资质更好,换你身体复生,也不无可能。”
冰熊闻言捂脸,『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
一时不慎,将头上熊毛烧焦一片。
心气急,“你还!”
噗嗤!
匕首令换一边肩膀,对称刺入。
楚凡咬牙忍住痛叫,后悔自己过于热心。
早知如此,泪就不该还。不,是不该接这件事儿。本以为是乐于助饶好事呢!
林楚凡暗叹一声,双手掐诀,颤巍结印。只感觉心手黑心狠,专穿琵琶骨,手臂已然用不上力气。
随着复杂手诀施展,林楚凡渐觉有串东西自左肋下牵扯而出,簌簌汇聚于右手。顿时信心高涨。
此术他只见过两次。严格来,算叶霜亲传。后于黑牢见‘皮包骨’纹施展一回。
二十余手印匆匆而过,林楚凡右掌浮现一团光亮,闪烁不止。
忽而光芒收束,化为一只……没有尾巴的狗?
林楚凡大惊失色,纹前辈,不至于吧,不当人了?
忽觉右肩剧痛,心又转匕首,“这就,是你,的,泪!”
两字一圈。
冰熊早忍不住了,人立而起,按着楚凡龇牙咧嘴,另起一只空爪,反复梳理身上毛发。
楚凡苦着脸细看半晌,“别,别转了!移错了,这是熊哥。剃了毛可真丑。”
熊宝探出指甲比划,『若非被此女挟持,我非揍你一顿不可。你才剃毛丑!』
心一时愣住,没想到还能移错。不过,这无毛熊挺可爱,傻乎乎的。
林楚凡散去手诀灵力,将熊哥缩影收回体内。此术也是初用,之前从未想过将熊哥送人,定是巧合。
楚凡忍痛重新掐诀,这次刻意用灵力感受一番,注灵后全无反应的即是泪处。
重复动作后,一丝乳白色精粹缓缓自掌心抽离,渐渐浓缩为一颗水滴。
它是泪,略硬;它是石,稍软。
心暗松口气,拔匕首时带出一股血水,喷淋满身。一瞬间,心生会意。
林楚凡咬牙切齿,“当初就是这样,从我手心融进去的。接下来怎么办?你用东西装好,还是……”
话到此处,掌心泪又生变化。灵光猛闪,渐凝出虚幻肖像。
林楚凡口吐逆血,满面惊疑,难以置信
一丰神俊朗的中年面孔,泛着洁白晶莹的光泽,漂浮于半空。
不见嘴动,但闻震荡之声,“孩子,多谢你。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我乃神谕教祭司纹,这位弟子,在教中担任何职?”
心收敛匕首,行礼作答,“弟子心,宗教护法之一,见过前辈。”
熊宝见楚凡喷血,急忙护在近前。
纹再生惊奇,“竟是护法,看来修为不错。我已从楚王宫中打探出残碑下落。你快受此移花接木,带我面见大祭司,神谕教将铭记你的功勋。”
心摇头,“前辈容禀,弟子已有灵媒,只能辜负前辈美意。不如暂请前辈屈居此瓶,弟子每日注入灵气滋养,尽快带您返还宗门,面见主教。”
此女高举右手中指,灵力灌注下,金色指环光芒耀眼。
楚凡看到滴血的匕首,不由嘴角抽搐。
纹劝道,“你的灵媒再好,如何比得上泪?不要也罢。快些引我入体,此事回禀后,我将升侍奉神。泪可做你的新任灵媒。”
林楚凡只觉灵力不济,难免再吐逆血,昨的伤怕是白治了。
心不为所动,“前辈所言极是!奈何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泪乃是前辈赖以栖身之所,弟子不敢取用。”
纹面容闪烁,“哼,呵呵,哈哈……果然,我教护法非等闲!你既已看穿,为何不逃不避?”
心冷言相对,“我既看穿,何须逃避?”
林楚凡心口猛然收紧,只觉灵力被吸不少,有心出言提醒。
忽而冰熊传来一丝灵力,楚凡闭口不言,偷偷掐了熊宝一下,胖头轻摇。
纹兴致颇高,“如此来,你自负可胜灵云?后生可畏啊!”
心红袍鼓荡,镇定自若,“灵云?不过冢中枯骨,幽魂野鬼罢了。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解惑。”
纹似不着急,“见你还算知礼。问!”
心抬手指向旁边林楚凡,“这胖子虽资质不佳,却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前辈为何舍本逐末,甘冒奇险,现身相见?”
林楚凡倚着熊哥坐倒,不由低头审视,哪里胖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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