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下停停，停停下下，狂风却一直都在呜呜地刮着，把势力范围之内可以吹得动的东西都卷得纷乱四处逃躲。西北的冬就是这般的干冷苦寒，即便是穿着保暖内衣、羊绒毛衣、厚厚的羽绒服和牛仔布的加绒厚裤子，再戴上帽子手套围巾和防水的雪地靴，在室外呆一会儿，还是浑身都有点结冰的感觉。
程云淓实在想不出来这古人是怎么过冬的，就正主这副身板，以往冬的厚衣鞋子也不厚，穷人穿不起桂布衣裤，更没有棉袄棉裤棉鞋，记忆力连手套和围巾都没有戴过，居然也撑到了八岁，真是不容易。
每差不多正午的时候，程云淓都会去柴房运些柴火回来，给村里那几条狗子喂几盆剩菜剩饭，好让它们好好工作，在生人出现的时候发挥警戒的功能。如果头雪太大，她还要扫个雪，再拿着竹竿捅捅房顶的积雪，以防雪太大堵了门，或者压塌了房顶。
皓皓还，鱼儿身体还没痊愈，她倒是很想带着阿梁一起出来活动一下，五六岁正是爱蹦跳的时候，可别在厢房里呆傻了。
阿梁一开始还是胆，到后面几看到似乎没什么危险才同意出来。程云淓把他裹成一个球，两只短胳膊感觉都不能自然下垂了。以往阿梁也是个上房揭瓦下河捉鱼的屁孩，冬对村屯里的孩子来似乎并没有程云淓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因为能堆雪人打雪仗，还能划雪橇。只要防水牛筋厚底雪地靴子一踏上蛋糕上的厚奶油一样的皑皑白雪，这些玩闹的本能就立刻在阿梁身上苏醒了，他本来是拉着购物车要去柴房取柴禾的，放开车车就冲进了雪地里。
脚上的靴子可比以往穿的破棉鞋暖和多了，踩了雪都不渗进来呢，里面还有长长的毛，一点都不会弄湿袜子，也一点都不觉得冷呢！
阿梁在院子的雪地上撒着欢，捧着雪扬得满身都是，一会儿倒在雪地上压出个人型滚来滚去，一会儿“驾”“驾”地骑着树枝来回骑马跑，没多久就开始把干净的雪往一块儿堆，准备堆个雪人，等妹妹身体好了一起玩。
程云淓清理了一下房前屋后的积雪，看着阿梁像个傻瓜一样在院子里驰骋，真稚气的笑声和喊声在寒冷的空气里回荡着，像极了雪地里奔跑的奶狗，可爱极了，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盆儿，拌了好多剩菜剩饭，叮嘱阿梁就在院里玩，不要出去。自己则出了院门，往村口的方向走。几只狗狗在一个半边的柴房里做了窝，她几乎每都会去喂食。
阿梁嘴上答应着，等程云淓走出院门，他又有点担心了，一边看着厢房的门，一边看着院门，手里握着一个雪球，不由自主地跟着程云淓往外走，又被程云淓发现了转头叮嘱不要出来，于是就站在院的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云淓的身影，看着她走到村口的路边窜出来几只狗，围着她摇尾巴，才放下心脏，蹲下来玩雪，准备在院门口也堆个雪人守护着大家。
阿梁其实听到了狗汪汪地乱叫，却没想到太多，他正忙着把雪饶身体堆堆大，直到程云淓白着脸三步两步跑近了一把拉起他，他还惦记着堆起来的雪堆被阿淓阿姐一脚踢塌了，不满地喊起来：“哎呀阿姐踢坏啦！”
程云淓一把拽住阿梁的胳膊，憋着一口气半拖半抱地把阿梁弄进厢房，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话，皓皓在炕上睡着，鱼儿听到了动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怎么啦？”阿梁紧张地声，一把抓住程云淓的衣角，“阿姐我怕……”
“不怕不怕！”程云淓紧走上一步，把松散的被子给鱼儿围紧，换了个轻松的表情，笑着对阿梁声，“外村来了几只野狗跟村里的狗狗打架了，到处乱咬。阿姐要出去看看，没得咱们的狗狗吃了亏、受了伤，以后不能保护我们了。阿梁乖，在家里看着弟弟妹妹，把房门插好，阿姐回来了才能开门听到没有？”
阿梁的手抓的更紧了：“不行不行，野狗会咬阿姐！不能出去！”
程云淓捏了捏他绷起来的胖脸，回身把电动螺丝刀拿在手上，摆了一个酷帅的枪手姿势，笑着对阿梁：“不要紧，阿姐有枪！”
“什么……枪？”阿梁看看举起来的电动螺丝刀，又看看程云淓，眼睛里充满了问号。
“你听，狗狗都不叫了，野狗肯定都被赶走了。阿姐就出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阿梁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看着程云淓出门去，反手把大门关上。这几程云淓反复教过他怎么锁门，他拖过门边的凳子，踩上去把大门的门闩压下来，又端着凳子跑进房间里，关上房门，踩着凳子又把门闩压好，这才爬上炕，眼睛贴在窗子边，想看，又不敢看。
鱼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从被子里爬出来，平阿梁怀里，紧紧地把脸躲在他衣服里，动也不敢动。
妹妹细的身子在怀里发着抖，心脏狂跳着，像时候家里大黄生的那只奶猫，肚皮在手心里一鼓一鼓的，仿佛稍微一用点力就破碎掉了。
“哦哦哦，妹妹不怕，哥哥在呢。”阿梁笨拙地学着阿淓阿姐，心翼翼地拍着鱼儿的背，拖过被子把她裹裹好。两个孩子紧紧地缩在一起，在被两层塑料防寒膜遮住了窗外视野的模糊白光之下，紧张又害怕地倾听着屋外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远远的有狗叫声传来，却也不像是太激烈，每一声狗叫声都引得阿梁的心脏“噗通”“噗通”乱跳。但没一会儿外面又安静下来，狗叫声也听不到了，阿梁的心脏反而跳得更厉害了。身边的皓皓在他的床里翻了个身，照例哼了两声，有要醒来的样子。阿梁赶紧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皓皓的被子，心里默默祈祷：“皓皓不要哭，皓皓不要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院子里好像传来一些声响，阿梁的呼吸一窒，鱼儿的头埋得更深了，阿梁把鱼儿连被子一起紧紧地抱着，不由自主地也把自己的脸埋在妹妹的被子上，眼睛都闭了起来。
只要看不到听不到，就不怕吧，就没有危险了吧。
门“哐哐哐”地被敲响了，有声音在外面喊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转到了窗子下面：
“阿梁！阿梁！是阿姐回来啦，快帮阿姐开开门。”
“哇~~”被吵醒又没有得到安慰的皓皓听到阿姐的声音，顿时大哭起来。
其实阿梁在听到阿淓阿姐声音的时候，鼻子一酸，就准备委屈地哭出来的，但皓皓的哭声突然在耳边炸响，吓得他一哆嗦，眼泪就突然没有了。他顾不得哄皓皓，放开鱼儿和被子，连鞋都没有穿就跳到地上，踩着凳子打开内房门和大门，正要把满腹的害怕和委屈都朝着阿姐发泄出来，却发现阿淓阿姐，她不是一个人！
对，阿淓阿姐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九仙女下凡尘，她正费力地拖着一领沾满了雪的竹席子，席子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又是黑又是红又是白，都看不出长什么样子的，人。
“别愣着了，快帮阿姐一起拖一把！”程云淓着。
阿梁赶紧弯着腰，使出吃奶的劲儿，跟阿淓阿姐一起用脚抵着门槛，脸蛋涨得通红，屁股都要坐到地上了，才把席子拽到门槛前。
“快去穿鞋！再哄哄皓皓！”阿姐摸了摸他的头，让他赶紧把鞋穿上，然后蹲在那个“人”的前面，拍着他的脸，晃晃他的头，：“喂，帅哥，你快醒醒，前面一个高门槛，我们实在搬不动你，你得醒醒，自己爬进来。听得到嘛？快醒醒！喂！快！醒！醒！”
等阿梁穿好鞋子跑出来，真的就看到席子上那个“人”颤颤巍巍地在阿姐的帮助下撑起胳膊，一点一点地从席子上爬起来，又一点一点地站起来，勉强扶住了阿姐的肩膀和门框，抬起腿，迈进了门槛。
“阿梁，把椅子搬过来！”
阿梁颠颠地跑到房间内，搬了一把破旧的竹椅子出来。
“你先坐一下，我给你弄张沙发床。”
“什么？”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几乎不可闻地问。
“先坐这里。”程云淓把竹椅放在灶台远一点的地方，扶那个“人”坐下，他一坐下就几乎又支持不住地昏眩过去，头歪向旁边沉沉地坠着。
“阿姐？”阿梁奇怪地发问。
“等一下哦。”程云淓摸摸他的脸蛋，一推门进了房间里面，不，她是一推门进了自己的空间家，费了她八岁身子最大的力气，把客厅里的单人沙发拖了出来，拉成一张不算太宽的床，摆在灶台对面的墙边。又拖出家里三个房间的飘窗上又厚又软的飘窗垫，墙边竖了一个隔挡住墙壁的寒气，另外两个都铺在了床垫上，上面再铺层双面夹棉的法兰绒床单，厚厚软软的，不会冷。
“帅哥，还能站起来吗？”程云淓问，“来来来，到这里来。”
竹椅和临时床之间不过四五步路，那个“帅哥”却好像走也走不到似的。阿梁把眼睛都瞪酸了，才看出他真的好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哥哥，他脸上又是泥水，又是血迹，还要好多伤痕，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头发披散着，很吓人，阿梁看都不敢多看，却跟阿姐一起张开手，像老母鸡护着鸡一样，护着他，把他安全地扶到床边躺下。
程云淓给他盖了厚被子，看着他几乎一秒钟就又陷入了昏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进屋去抚慰了一下鱼儿和哭个不停的皓皓，再次让阿梁关了门，自己抱着大扫把去扫一路拖拽的蜿蜒的痕迹。
她是在狗窝边的破房里发现着浑身血污的少年的。一开始真是吓得她一哆嗦，以为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但几条狗却都不冲过去撕咬，这也是很奇怪，因为“尸体”抱着它们的食盆，是头程云淓给狗子们备的剩饭。程云淓估计这人是趁着昨夜没有下雪摸进村的，饿急了就抢了狗粮。
正在琢磨着要不要烧掉这片房的时候---她可不敢跟尸体共处一村啊！那具“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呻吟了起来。
“娘……亲……”他迷蒙地觉得身边有一个人影，喃喃地述道，“我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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