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
王安记不清楚自己多少年没有动过刀了。
是啊,投身雍王府之后,他就不需要再动刀了。
没有了仇家,刀只会伤着自己人。
这种不祥之物,王安一直藏着。
很多人以为他只是一个单纯的车夫。
但是他其实还是一个刀客。
快刀。
他的刀法并不差。
当年他还在江湖的时候,很少能挡得住他的一轮快攻。
他的刀很快,快到很多人都无法用眼睛来捕捉到他的刀。
大多数人唯一能看到他的刀的时候就是他的刀从他们的肚子里拔出来的时候。
原来刀是红色的啊。
王安不会纠正死人。
虽然他很想告诉他们,人死的时候眼睛会充血,看东西都是红色,而且他的刀只是普通的刀,他能够做到快得无迹可寻,但是他的刀却做不到从人肚子里出来的时候不沾血迹。
现在这把刀再次拔出来了。
刀很普通,却没有一丝铁锈。
用油布擦拭刀身可不算动刀吧。
至少王安是这样想的。
面前这个人居然敢抱着雍王的女人。
这个人该死。
多年不用刀了,他发现自己的刀并没有变慢。
刀深入他的骨髓,他相信,就算再过二十年,他的刀也不会比现在慢多少。
因为他用刀不是靠蛮力。
他与刀是好朋友,好朋友,够义气。
一把讲义气的刀是不会让你用起来费力,用起来难受的。
他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可靠的朋友。
一尘子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
童子偏偏还在问:“师父,一个用刀一个用剑,到底哪个更厉害?”
一尘子很想告诉童子,在他观摩高手比试的时候千万不能发出不合时夷声音。
还好傅云蕾回答了童子。
“刀客比不过剑客。”
“为什么?那个刀客不是你的车夫吗?为什么你会向着一个外人?”
环也很不理解。
“只有孩子才分这种内外。你怎么知道剑客不是我的熟人?”
“对啊,他应该跟你很熟,不然为什么会抱着你?”
童言无忌。
傅云蕾听了却很开心。
她希望听到这样的话,也希望吴珂一直那样抱着她,就像在君山的时候。
吴珂一手抱着傅云蕾,另一只手用鬼雨把那些冲上来的大寨主变成了鬼魂。
温热的鲜血洒在脸上,让傅云蕾感到温暖和舒心。
她只有在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享受他的臂弯。
因为她能够从吴珂的臂弯里感受到吴珂澎湃有力的心跳。
她的心跳跟他是一体的。
只可惜,吴珂的剑太快了,快到她还未曾认真的享受就结束了。
雷应山乘船遁入了黑暗中,君山化作了火海。
洞庭水患也告一段落。
王安并不认识吴珂。
他只觉得吴珂的剑很快,快到他的刀似乎也慢了一拍。
很久没有这样的对手了。
刀气,剑芒。
刀与剑把幽静的道观变成了最为喧嚣的闹剩
童子捂住了耳朵,躲在了一尘子身后。
奇怪,明明只有一把刀,一柄剑,可是为什么他会产生千军万马厮杀的感觉。
环也很害怕。
她害怕这种呼啸的声音,每一道声音都让她想起了雍王手里的鞭子。
她清晰的记得鞭子从半空落下的声音跟这个声音差不多。
她也清晰的记得,鞭子落下的地方不止有她自己的屁股和后背,还有傅云蕾的后背。
可是傅云蕾为什么在笑?
跟雍王的鞭子落到她背上时的笑容一样。
不,不一样。
那个时候傅云蕾的眼中藏着倔强和不屈,还有一丝凶狠。
那种笑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现在的笑容不一样。
那是舒心的笑,是放松的笑,是开心的笑,是真正的笑。
她这么相信那个剑客吗?
环看着剑客的脸,她也只能看清楚他的脸。
是啊,如果是她自己,她也希望剑客获胜。
她还,她单纯的只看脸。
刀回身,剑归鞘。
呼啸声戛然而止。
王安叹息了一声,“我果然不应该再出刀了。”
“可是你已经出刀了。”
“所以我输了。果然离开了江湖就不应该再想着它。”王安眼中藏着几分落寞。
是啊,虽然身在王府,可是他的心却在王府外。
他关心自己的仇人,他关心自己的刀法。
这两样都让他放不下江湖,终于成为了自己的桎梏,成为了自己的枷锁。
一个背负着枷锁的人很难有所精进。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是我还得警告你,她是雍王的人。”
“雍王与我无关,如果他敢阻拦我,我会用剑告诉他阻拦我的后果是他也承担不起的。”
“年轻人,胆气得有足够的实力相匹配。雍王可不是我这样的角色。”
“江南一刀仙可不是角色。”
王安脸色凝重起来,手再次按到炼柄上。
吴珂能认出他来,他的仇人也能认出来,他不想冒这个险。
“如果你再次拔刀,你会把性命交待在这里,值得吗?”
王安的手松开了。
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他还有个感觉,如果再次交手,他也许会更早败下阵来。
他既然选择了藏身王府,就是不想这么早死掉。
“我在山下等到未时。”
傅云蕾点零头。
未时是返程的时间。
山风将王安送下了山,也吹落晾观院墙上新糊的石灰。
看着墙上的道道痕迹,童子差点哭了出来,知道他才刚刚刷完墙啊。
一尘子认出了吴珂。
剑招诡谲,剑法飘逸,奇招百变,防不胜防。
鬼剑,鬼剑客。
一尘子觉得被剑气划过的墙面也蕴藏着无穷的剑意。
这面墙或许能助他悟道。
他很识趣。
拉开了环,遣走了童子。
他自己则进了三清殿,他要在自己没有忘记之前在三清面前参悟。
这是难得的机缘。
***
子脚下,长安开始了宵禁。
宵禁只能禁普通人。
就像是锁,防君子不防人。
当长安陷入了黑夜之后,总有艺高权大的江湖豪客翻上了墙头。
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只是为了检验自己的轻功。
这让镇守京城的千牛卫和金吾卫很是头疼。
这些江湖人都是齐王用英雄帖请来的。
江湖人物他们并没有瞧在眼里,但是齐王他们却惹不起,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圣上的命。
好在长官很开明。
只要他们不侵扰皇亲和大臣,可不予追究。
毕竟他们的职责在于保护皇城。
至于百姓,就交给衙役捕快和六扇门吧。
萧轻灵送走了石青鸢。
更夫敲响了梆子。
已经是三更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睡了。
可是今她却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就想起了少女的哭声、李公子的笑声,还有沈方海的长剑。
那可是她心中的人啊,他应该是一个仗义出手的侠客,而不是一个助纣为虐的狗腿。
短短的一个多月,为什么人会变得这样快。
她想要哭,可是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想不明白。
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经常看到美丽的姑尝尝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幽幽叹息。
她听过,姑萧红裳曾经有一个意中人,那是一个江湖闻名的少年侠客。
在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少年侠客就跟她私定了终身。
可是某一,侠客不告而别,从此江湖永隔,宛如生死相别。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人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萧红裳的笑容了。
她也想起了萧红裳对自己过的话:“人生的路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来选择正确的人,千万不要早早的就下了决心。”
这不是祝福的话,萧轻灵听了也并不高兴。
她知道,姑是不赞成她跟沈方海在一起的。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
那样的人或许并不值得托付。
窗户“笃笃笃”响了几声,一急一缓。
这个声音把萧轻灵拉回了现实。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
在荆南的时候,沈方海和她就用这种方式来传递信息。
是他在外面叫她出去。
萧轻灵不想再理会这个信号,可是她还是熬不过自己的心。
一轮弯月高悬。
站在屋顶,萧轻灵看不太清楚沈方海的脸。
她看到了沈方海包着的右手。
她的心又软了。
或许他是有苦衷的。
“还痛吗?”
“我手上的伤不算什么,我想到你因为误会而心伤,那才真的痛啊。你心痛,我的心更难受。”沈方海英俊的脸上写满真诚。
泪水再次滑过了萧轻灵的面颊。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原谅了沈方海。
毕竟沈方海并不是首恶。
而且那个李公子也给了钱。
这其实只是一笔买卖,只不过当时他们没有谈拢而已。
***
傅云蕾知道,一个懂事的女人不应该成为男饶累赘。
现在的她就是吴珂的累赘。
吴珂要去找齐王,要给虞桓、给唐千羽报仇。
她既然帮不上忙,可是也一定不能添乱。
所以她隐藏了自己藏了十年的心事。
十年苦楚,十年的辛酸,十年的相思……最后都浓缩成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她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哪怕她的心其实已经碎了一遍又一遍。
夜很浓。
浓得她睁开眼看到的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暗中只有雍王运动过后粗重的鼾声。
如果她的手还能拿起刀,她会毫不犹豫的用刀让雍王再也无法发出鼾声。
但是她想起了家族。
杀皇亲,灭九族。
她不是一个人。
她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整个川中的傅家。
她只能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也相当于立了大功。
不,她不甘心。
在吴珂拼命的时候,她不应该只是一个看客,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吴珂孤身奋战,最后力竭而死。
既然齐王能够杀死虞桓,能够杀死唐千羽,甚至还有可能有孟童,有宇文轻衣,那么吴珂也很危险。
武林大会。
那是整个江湖的大事,而且背后还有朝堂的关注。
就像是平静河面之下,总是藏着肉眼难以察觉的暗涌。
贸然入水,只会送命。
这么多年了,她希望吴珂不再是当年那样,不会莽莽撞撞,不会意气用事。
他应该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不然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还没事呢?
***
澹台安民静静的站在公孙正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公孙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已经睡着了。
澹台安民知道师父正在思索。
这个时候还是保持安静最好。
“你有十足的把握?”
公孙正终于开口了。
澹台安民额头的汗珠落了下来。
他不敢保证。
哪怕他很确定那个背影,但是现在他却不敢保证了。
“你看到了他的脸?还是跟他对过剑?”
澹台安民惶恐的伏地,“徒儿都不曾见过他的脸,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在街角一闪而过。那个背影,徒儿在泰州见过之后就一直不曾忘记。”
他的是实话。
公孙正叹息了一声,“我相信你。能一剑就山定邦的人不是你能抵挡的。那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只是……”
“单凭一个背影,我无法向齐王禀告。毕竟陆寒山可是言之凿凿,在白帝城把鬼剑客打下了山崖。”
“那样的人就算跳下山崖也未必会死吧,没有见到尸体……”
公孙正打断了澹台安民的话,“山崖下面是长江急流,而且在此之前,他还中了飞蜈蚣的剧毒,挨了清净和尚的拈花指。”
“除非他碰到神仙……”澹台安民自知失口,赶紧闭嘴。
他见识过清净和尚的手段,在齐王的花圃,清净和尚在一丈远的地方手捏法印,手指轻弹,就像姿态婀娜的舞姬。
可是远处的花朵,却随着他的手指舞,一瓣一瓣的凋落,却没有落地,在半空中升腾起伏,跳跃不定,精彩程度,简直比胡姬的舞姿更美。
当时澹台安民就想过,为什么这门功法是佛门的神通,这门功法女子修炼岂不是更妙?
虽然这样想,但是澹台安民一点也不怀疑拈花指的威力。
当清净和尚收功之后,还自谦的:“贫僧修炼并未到最精深的地步,力道不太能收的住,让各位见笑了。”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花圃旁边的石墙上有无数的指印。
拈花指大成就能做到收发自如,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在花瓣上停留就绝对不会超出范围,自然也不会在旁边的石墙上留下痕迹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认为清净和尚的是谦辞,反而认为他是在故意显摆。
被这样的人在后背点了几下,澹台安民不认为有人能扛得住,至少自己肯定会重伤难愈,一旦落入长江中,只可能是江中鱼儿的美餐。
“不过鬼剑客不能以常理推断。”
公孙正站了起来,伸手掸璃衣衫,“你知会六扇门一声,让他们对所有佩剑的人心在意,摸清行藏。”
澹台安民领命退下。
公孙正拿起了元剑,“呛!”
长剑应声而出,映出了公孙正阴晴不定的脸。
半晌,公孙正收剑回鞘,嘿然笑道:“有趣,有趣,元啊元,你要遇到对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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