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百姓听从父亲和其他官员的安排，等着朝廷派人救援，发放米粮。可是他们等了三个月，朝廷一粒粮食都没有发放。”
她的这些熙微都知道，朝廷是在半年后才派出钦差去往楚州赈灾。
熙微目光落在对方的狐裘和满头珠饰上，没有插话。
明淑华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啄了一口，眼里的泪珠继续往下掉。
“父亲将家中所有钱粮拿出来救急百姓，可也不过螳臂当车。百姓没有粮食充饥，渐渐开始不满。他们中不乏仗着身体强健，抢夺他人口中余粮，我父亲和其他十几个官员劝阻无效，反被他们杀了祭旗。”
到这里，明淑华眼里的泪水更多。
熙微突然开口，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明淑华愣了一下，声音极轻，“家父明易之，是元和五年的进士。”
这回轮到熙微意外了。
这个人她有印象。
前世的时候，这个人极有才学，但是为人刚直，不善逢迎。
她那旧主原本对此饶才学颇为赏识，要让到户部任职，可惜这人一根筋，写诗嘲讽她那旧主，便被贬谪到了偏远的南疆做县令。
可是，熙微不解。
长丰县在水患之前，一直南方最为富饶的地方。这明易之为人刚直，朝中又无人关照，怎么会从南疆被调往长丰县？
“你父亲什么时候被调往长丰县的？”
明淑华脸上闪过意外，慕然低头，似乎没想到熙微突然这个问题。
“宣元二年，父亲因政绩斐然，被调往长丰县。”
宣元二年，是熙微死的那一年，也是南方水患发生的前一年。
熙微没有再问什么，明淑华擦干眼泪，把剩下的事情一口气完了，
造反之人是个叫王义德的人，原本是个吏，负责看守粮库。
当时，明易之一众官员为了安抚百姓，谎称官府粮库还有雨量，实则是他们暗中把家中的银粮拿出来救济百姓。
只是他们手中的粮食到底有限，让吃饱是不可能的，只能让一些百姓勉强能够活命。
王义德看守粮库，自然知道粮库没有粮食。
他暗中拉拢了几个地痞和豪强，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将官员的谎言揭破。
百姓饥饿之中，本就对官员把控粮食不满，突然知道粮库中压根没有粮食，绝望之下，加上王义德等饶挑唆，把对朝廷的怒火全都发泄到明易之几个官员身上。
那几个官员中，明易之的官职最大。
其他几个县的县令早就在堤坝决堤之后，提前逃走。
剩下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官。
明易之是被那些饥饿的百姓一口一口咬死的。
他死后，王义德把控剩下的粮食，并与那些豪强地痞强迫百姓将手中仅剩的粮食全部上缴，由他来分配。
与明易之不同。
明易之在分配粮食的时候，大多偏重弱之人。
其他的人虽然领到的粮食不多，但勉强能维持性命。
而王义德不同，他手中的粮食只分给那些豪强和地痞，还有投靠他的人。
短短不到一个月，那些百姓就饿死了一大半。
再后来，那些濒临饿死的人再次出现了一波势力，趁着王义德等人夜里松懈，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并吃了他们的肉。
吃过人肉之后，这些人就像打开了某道决口。
等到半年后，朝廷派遣钦差前往楚州赈灾的时候，楚州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彻底乱了。
饿殍千里，十室九空。
运气好的，舍家弃业逃到别处去，比如陶四。
虽然一无所有，但好歹有活命的希望。
“钦差大人进入楚州后不久，就被叛贼杀死，头颅挂在城池上。”
熙微眉头紧锁，心中掀起强烈的波澜。
“南方水患已经一年有余，这些消息为何没有传出来？”
明淑华：“叛贼一事，朝廷有意封锁消息，是以除了南方几个州府之外，外界的百姓不曾听闻。”
不曾听闻？
江宁县虽然位处南方千里之外，但是这一年多至少有数百个南方逃难来的流民。
如果真的有叛乱，为何那些流民一点风声不漏？
熙微的手按在桌子上。
这消息是真是假尚未确定，她不该有这些情绪。
但是，她忍不住站了起来。
目光穿过厅堂，望着远处灰白的。
这件事，她要亲自查！
她的目光很快恢复平静，落在明淑华两人身上，“你们来找我，所为何事？”
明淑华站了起来，做了一个贵族女子的福礼。
“如今南方水患虽止，却乱象丛生，朝廷虽派兵镇压，却收效甚微。那些叛军把持着百姓和商人。朝廷每次攻打，他们就大肆屠杀百姓。我父亲为百姓而死，我身为她的女儿也当继承他的遗志。”
熙微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冷笑。
什么百姓大义，这人旗子扯的大，实则不过趁机谋私利。
只不过——
熙微沉着眸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你想让我怎么助你？”
明淑华抬起头，“我想要宋东家手上那些货！”
“糖？”
“对！”
“你要多少？”
“三十万斤！”
“我给不了你！”
明淑华皱眉，“为何？”想了想她道：“你放心，银钱我照付！”
“先前你明县令为百姓散尽家财，你身为他的女儿却满头珠饰，衣着华丽。”
审视的目光落在明淑华脸上，熙微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这种明显的漏洞，是把她当傻子了吗？
而且张口三十万斤。
这些货，最后流向百姓，还是，军队？
当初，南方刚刚水患的时候，就曾有人大肆收购乳糖。
后来连赤砂糖、石蜜也都变得稀少起来。
这些年，熙微只做赤砂糖和石蜜，所得乳糖从不对外售出。
熙微再次看向两个人，越看越奇怪。
这两人对外是夫妻，但仔细看来，更像是主仆。
这明淑华具体身份未知，但仅凭目前她所展现的锋芒，也不是程贵生这种人所能匹配的。
明淑华忽然笑了起来，周身的气势全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邪气。
熙微目光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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