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轩是一座青砖黛瓦的精巧院落,三间正房以雕花落地罩相隔,内悬鹅黄纱幔,轻柔如雾。
堂屋居中,摆着一张紫檀圆桌,周围环绕几只花梨木鼓凳,桌上置一套白瓷茶具,素雅清丽。靠北墙设一长炕,铺着锦缎坐褥,配以巧炕几,温馨而雅致。东间为卧房,正对堂屋是一张雕花朱漆六柱架子床,挂着碧色罗纱帐,帐边垂下流苏,床头置一楠木灯架,悬一盏玲珑琉璃灯。床前立一架四扇湘妃竹屏风,绘山水清韵。南窗下设一窄炕,供值夜丫鬟歇息,另有妆台、盆架,井然有序。
西间为书房,书案上摆满名人字帖、笔墨纸砚,旁置各式笔洗、镇纸,书架高耸,藏书琳琅。靠窗置一花梨木贵妃榻,覆以软垫,北墙下设一红木琴台,上置七弦古琴,弦音未发,已有清幽之气。
青谣引萧云川在堂屋落座,褪下斗篷,坐在他身侧,两人间仅隔一张黄花梨嵌螺钿几。
素云奉上清茶,萧云川瞥她一眼,问道:“这丫鬟是新来的?”
青谣颔首,坦然道:“原先的下人,除吴嬷嬷与红菱,皆是昭宁长公主的耳目,用着不放心,便换了几个合心意的。”
萧云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品味片刻,笑道:“这茶清冽甘醇,莫非是用去年的雪水煮的?”
青谣抿唇一笑:“这是前些日子大雪时,我带丫鬟们采的梅花雪,装了一青瓷瓮,本想埋在树下,待来年取用。今日见王爷驾到,倾雪自作主张,拿了些来烹茶,算王爷有口福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采雪煮茶的灵感,实则源自《红楼梦》中妙玉以梅花雪烹茶的典故。山居无事,雪封路径,她闲来翻书,忆起此节,便兴起仿效,带着丫鬟们采雪试味,未料恰逢萧云川来访,倾雪便先用了这雪水待客。
“你的丫鬟果然贴心,难怪要换了旧人。”萧云川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似有试探。
青谣听他两度提及下人,心中了然,不待他开口,便直言道:“王爷可曾听闻?别院原先的下人,皆被我处置了。如今这些人,都是我新买的。”
“哦?为何?”萧云川目光平静,凝视她道。
青谣神色坦然,语气却带几分冷意:“因他们与太嫔沆瀣一气,欲置我于死地。”
她将那夜遇刺的惊魂一幕娓娓道来,言辞清晰,唯隐去救她之饶身份,尽数归功于韩骁等人:“幸亏我早有防备,救下雪灵姐妹,又资助了韩骁兄弟几人。否则,王爷今日怕是见不到我了。”
萧云川闻言,眉头紧锁。他昨夜听姚氏所述,仅知府中之事,姚氏位卑,未曾来过骊山,故未提及别院之事。得知青谣险些丧命,他心头涌起怜惜,温声道:“本王既已归来,定会护你周全,不叫母亲再为难你。稍后你随我回府,向母亲赔个礼,咱们仍是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什么?”青谣闻言,震惊得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王爷要我回府向太嫔赔礼?”
她瞪大眼,难以置信。明明是沈太嫔派人刺杀她,他竟要她低头认错?这未免太不公允!
见她神色剧变,萧云川放柔语气:“我知道母亲对你多有苛待,可下无不是的父母。她既是长辈,你便暂且忍让,委屈一二。”
“凭什么让我忍?”青谣气得嗓音发颤,怒道:“沈侧妃与谢侧妃联手下毒,太嫔偏袒她们,如此大事,竟被她轻描淡写抹过!后来她纵容安恬设计掳我出府,毁我清白。若非我早有防备,哪还有脸面苟活?更过分的是,她竟派刺客来杀我!若无韩骁与雪灵护我,我早化为一抔黄土!还有前不久,她与昭宁长公主串通,诬我虐杀下人、忤逆婆母,欲置我于慎刑司死地。若非凌霜县主仗义相助,我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萧云川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谣儿,这些事本王已知晓,你确受了委屈。可为人子女,孝道为先,纵然长辈有错,晚辈也当恭敬顺从,谏之怡色,劝之柔声。母亲纵有不是,你多尽孝心,她心非铁石,终会被你的真诚感化,认可你的好。”
这番愚孝之言,气得青谣几乎无语。她连连冷笑,方冷声道:“长辈若想受敬,首先当德行端正,处事公允,仁慈宽厚,方配得上晚辈的尊崇。可太嫔做到了哪一点?她偏心护短,纵容侧妃害我,甚至对我动了杀念!你凭什么要求我无条件顺从,孝敬一个要我命的人?若王爷与我易地而处,试问你能否如你所言,甘愿受辱,逆来顺受?”
萧云川脸色微沉,语气带了几分不悦:“女子当以柔顺为本,以夫为。其他女子能做到谦恭温顺,你为何不能?母亲已受降位之辱,本王既归,自会为你撑腰,你还要如何?就不能为本王忍耐一二?”
他虽怜她委屈,却觉她过于执拗。太嫔既已受罚,她何必揪着不放?其他女子在夫家皆能隐忍,她为何如此倔强?难怪母亲不惜颜面也要休她,她的确少了主母的包容与大气。
青谣察觉他的不满,却毫不退让,正色道:“若太嫔仅是不喜我,为难我,我尚可忍耐。可如今,她不止厌我,而是要我性命!派刺客杀我,诬告我于慎刑司,桩桩件件,皆置我于死地!这样的长辈,你让我如何孝敬?至于你的侧妃,身为妾室,竟敢下毒谋害主母;瑶光公主纵容安恬勾结匪人,欲毁我清白。我自问无愧于心,究竟何错之有,惹她们如此恨我,容不下我?”
萧云川皱眉,语气渐冷:“许是你平日太过锋芒毕露,若能柔和些,怎会招致众怨?就如眼下,本王不过让你回府向母亲赔礼,往后日子照旧,你却题大做,似受了大委屈。如此性情,母亲怎会接纳你?”
青谣冷笑,眼中寒光一闪:“我从未求她接纳。若她厌我,我便留居此处,免得碍眼。”
萧云川脸色骤沉,声音低而威严:“你是燕王妃,府中主母,怎可长居山野?你不顾燕王府颜面,也该为本王声誉着想!”
王妃久居别院不归,势必惹人非议。权贵之家最重体面,萧云川今日来此,正是要接她回府,怎料她如此抗拒。
青谣目光坚定,毫不妥协:“王爷,非我不贤,而是有些事已逾我底线。恕我无法随你回府,向太嫔赔罪,更做不到逆来顺受,百依百顺。”
“那你欲如何?”萧云川黑着脸,语气冷得如大婚当晚,带着几分骇人寒意,“你要怎样才肯随本王回去?”
青谣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惧:“我要王爷彻查下毒之人,依律严惩;太嫔需保证不再害我、为难我;瑶光身为姑,须敬我如嫂,安恬亦须尊我为舅母,否则我有权将她们逐出府;身为王妃,我回府后,中馈当由我掌管,沈侧妃见我须行妾礼,不得僭越。”
她一口气将心中积怨尽数吐出,明知他不会应允,却仍条条列明,只盼他知难而退,放弃逼她回府。
果不其然,萧云川听罢,脸色愈发阴沉,寒声道:“你非要如此?”
青谣岿然不动,语气斩钉截铁:“这些是我应得的权益,合情合法。王爷以为我不该提?”
萧云川霍然起身,清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或许瑶光得对,你确实不适合做本王的妻子。”
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他拂袖而去,大步踏出流云轩,连头也未回,显然怒气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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