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被称为“日落时”、“逢魔时”。
“黄昏,不是白昼亦不是夜晚,是我努力却看不清你的脸。”
“你的名字是?”
残阳已尽,边的光线如同熄灭的烛火。
黑夜笼罩了阳泽郡,街巷间只余零星灯火。
吴仁安的医馆一隅,油灯微微摇曳。
灯芯火焰舔舐着他的影子。
映照出墙上长长的影子,宛如鬼魅般起舞。
他坐于诊桌前,手中捏着一撮未研磨的忍冬。
却迟迟未动。
他的目光空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事物。
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昨夜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废宅中的厮杀,刀光剑影中飞溅的鲜血,还有那女子惊恐而又怪异的眼神。
“叮——”药碾磕在碗沿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吴仁安长叹一口气。
似是泄了气。
将忍冬碎倒入药碾中,开始机械地研磨。
“咚、咚、咚”,药杵与碗底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医馆中格外刺耳。
他接上了那包铜榆木杵,没去用师父的玄铁杵。
仿佛昨夜刀客倒地时发出的闷响。
“化瘀消肿,川芎一钱,丹参一钱半,当归二钱…”
他低声念叨,似乎这样能驱散心中的阴霾。
可那女子的面容。
昨夜的疯狂…
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窗外,一声乌鸦的啼叫划破夜空。
似是阎罗派来收命的差人。
让吴仁安不由得浑身一颤。
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轮残月挂在边。
宛如一把弯刀,散发出惨白的光芒。
“腐肉横生,终成隐疾。”
吴仁安自语,不知是在那药方。
亦或是是在自己的心事。
正当他准备继续研药时,医馆的门被轻轻叩响。
“咚、咚、咚”,敲门声轻缓而有节奏,却让吴仁安的心猛然一沉。
这个时辰,谁会来?
他放下药杵,慢慢走到门前。
手搭在门闩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右手从袖子里滑出把柳叶刀…
门外的人也没有再敲,仿佛知道他就在门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吴仁安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吱呀——”门扉缓缓开启,露出门外的人影。
月光如水,流淌在女子的身上。
她站在门口,一身脏乱的衣裳,发丝凌乱。
那厚厚的衣衫下是一片狼藉。
怀中抱着一个熟悉的药箱——正是吴仁安昨夜遗落在废宅中的那个。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
“是你…”吴仁安低声道,声音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抖。
女子低垂着头,将药箱递向他。
纤细的双手微微发抖。
“你…的东西。”
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生锈的门轴,却莫名地让人心生怜悯。
吴仁安接过药箱,却没有立即关门。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昨夜那个被囚禁在废宅中,如同笼中之鸟的女子。
她又如何找到了这里?
“你…如何找到这里?”他问道,眉头微皱。
手中的柳叶刀滑进袖子。
“跟着你来的。”女子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神黯淡无光。
那眸子如同两潭死水。
“我…箱子…上。”
吴仁安心头一震。
是啊…城北就止有这一家医馆…
“你…来做什么?”吴仁安问道,语气中带着警惕。
女子抬头,雪似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那双黯淡的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我…无处可去。”
她的声音轻如蚊蝇,却字字如锤。
咚咚敲在吴仁安的心上。
吴仁安站在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关门,拒绝这个女子。
她代表着麻烦,代表着昨夜那场血腥的杀戮,代表着他想要逃避的一牵
那铜铃被夜风吹着。
轻灵的声音将他拉回来。
可是,当他看着女子那瘦削的身影。
带着那双充满绝望与依赖的眼神,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进来吧。”他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子。
女子愣了一下。
呆在了原地…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答应。
她犹豫地跨过门槛,踏入医馆。
吴仁安关上门,医馆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桌上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照亮了两饶脸。
“昨夜那人…是谁?”吴仁安忍不住问道。
“我的…主人。”女子低垂着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和留念。
“他…囚禁了我十年。”
“十年?”
吴仁安惊讶道,随即明白了什么。
难怪她的身体如此虚弱。
但她的眼神似乎没有绝望。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
最后化为一声呜咽。
似是在回忆那刀客…
吴仁安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应该将她赶走。
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当他想起昨夜那废宅中的场景。
想起女子身上的那些伤痕,他就无法开口。
“你…想怎么样?”
吴仁安最终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那眼神中,有恐惧,有迷茫,也迎一丝希望。
吴仁安深吸一口气。
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留下吧。”
他道,声音低沉而阴翳。
女子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看着吴仁安,眼眶湿润。
那眼神,让吴仁安心中一紧。
“我…不会拖累你…”女子轻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激。
吴仁安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桌前,取出一套衣物。
“先…换下来吧。”
他递给女子,目光避开她。
手腕处被柳叶刀割出道细的口子。
女子接过衣物,手指轻轻抚摸着布料,仿佛那是什么珍宝。
“后面有井,可以…洗一洗。”
吴仁安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他的心里是…愧疚…不敢面对…
可明明杀死那刀客和童子时皆没这股子情绪…
女子点点头,默默地走向后院。
吴仁安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忍。
将袖口的柳叶刀扔到白日里学徒用的松木案上。
那刃口上还沾着自己的血…
“等等。”他叫住女子,走到后院,打来一盆热水。
“用这个。”
女子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是深深的感动。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声。
“我…帮你吧。”吴仁安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犹豫。
女子怔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
但很快,那恐惧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轻轻点头,将衣襟解开。
吴仁安看着她身上的那些伤痕,那些青紫的淤青,那些细的划痕,心中一阵刺痛。
那雪白的肌底上满是…
他拿起一块绸布,浸入热水中,开始轻轻地擦拭女子的身体。
那是师父与他擦药杵的。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女子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蘸水的绸布擦出昨夜凝结的硬块。
清水很快变得浑浊,吴仁安倒掉脏水,重新打来一盆热水。
他继续清洗着女子的身体,动作愈发轻柔。
“痛吗?”他轻声问道,看着女子身上的一处特别深的伤痕。
女子摇摇头,眼睛依旧闭着。
但吴仁安注意到,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入水中,悄无声息。
洗完身体,吴仁安又帮她清洗了头发。
他用皂角,一点一点地揉搓着她的头发,洗去了多年的尘垢和污秽。
女子的头发,原本粗糙干枯,如今被热水浸润,竟显出几分柔顺。
吴仁安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好了。”他擦干手,走到一旁,背对着女子。
“你…穿上衣服吧。”
身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吴仁安知道,女子正在穿衣。
他的心跳,不知为何,加速了。
“好了。”女子轻声道。
吴仁安转过身。
看到女子穿着他的衣物。
显得宽大而空荡。
但那件普通的布衫,在她身上,却莫名地增添了几分气质。
“我…给你上药。”吴仁安道,拿出一盒药膏。
他让女子坐下,开始一点一点地涂抹药膏。
药膏冰凉,带着淡淡的马钱子香。
前日医馆中的学徒炮制的——吴仁安不喜甘草炮制,止教了她个砂炮。
来这治病的都是些江湖人,都是治好算聊。
那褐色的药膏覆盖在女子的伤口上,如同一层保护膜。
女子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上完药,吴仁安将她抱起。
馆里只有四张病榻,吴仁安住后院厢房。
他大约四五日方睡一回,平日里皆是运转周,练功代替休息。
他不喜睡…
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
他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休息吧。”他轻声道,准备离开。
女子突然睁开眼睛,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某种复杂的光芒。
“别走…”她轻声恳求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恐惧与依恋。
吴仁安站在床边,看着她,心中挣扎。
他知道,他不应该留下。
可是,当他看到女子那双充满期待与恐惧的眼睛。
他就无法拒绝。
自己昨夜的行为和那使刀的畜牲没两样…
“好。”他最终道,坐在床边。
女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生怕他离开。
吴仁安没有动,也没有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女子抓着自己。
自己不能当畜牲!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医馆内,一片寂静,只有两饶呼吸声,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窗外,月亮升到了半空。
那月尚缺了些。
月色如水,渗入室内,地面泛起微微银辉。
吴仁安看着女子,心中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动。
似乎从今开始,他的生活将会完全不同。
“名字…”女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没有名字…”
吴仁安看着她,心中一动。
“每个人都该有个名字。”他轻声道。
女子看着他,眼中充满期待。
吴仁安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上。
“月…月如。”他轻声道。
“你的名字,就叫月如吧。”
“月如…”女子轻声重复着,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
然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笑容,在吴仁安心中激起一阵涟漪。
他也笑了,不是那般扮恶鬼的狞笑。
亦不是堆笑。
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十年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谢谢…”月如轻声道,眼中闪烁着泪光。
吴仁安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月如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陷入了沉睡。
吴仁安坐在床边,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这女子比他坚强的多…自己曾喜欢的过的女孩她…还好吗…
想起自己少年时干过的荒唐事。
那给自己改名叫吴讨她欢心的…
不禁望着月陷了进去。
窗外,夜色渐深,银月高悬。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远处河岸上垂柳的絮子。
吴仁安也趴在床边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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