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植从那与涂惟喝酒回来后就失去了自由。被迫洗心革面，早上起床练刀法，然后就是背书。
便宜老妈冯氏每坐在家门口，看到有人来找杨植就冷着脸夹枪带棒地指鸡骂狗，搞得锦衣卫里的百户、其他的总旗旗都躲着袁守诚家走。
每冯氏去买菜，都把杨植关在家里，大门锁好。回来后就拎着猪或羊的尸块，恶狠狠地在厨房里剁着，冯氏手底也是见真功夫的，腕力十足，远如飞。然后饭桌上就出现红烧排骨、红焖羊肉。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这杨植正在背《论语》，赵大张二鬼鬼祟祟地来到门口，在大门前探头探脑。
冯氏在院子里洗菜，看得真真的，喝道：“你们两个鳖孙在门口干嘛？”
赵大趄进门内，道：“大姨，是公事，几句话就走。”
杨植从屋内走出来，对冯氏：“娘，不耽误读书，我就当换换脑子，休息一下，不出门。”
赵大张二赶紧溜过台阶，对杨植：“总旗，我们已经加入红花教了。”
杨植眼珠转了转，对张二：“你去请夏师爷来。”
过一会夏师爷很不高胸来了，口中道：“年关将至，本师爷很忙的！有什么事不能到衙门？劳烦本师爷跑一趟！”
杨植冷哼一声：“春不是读书，夏日炎炎真好眠。秋有蚊子冬有雪，收拾书箱好过年！本总旗夏秋为大明奔波在外，快过年也不得闲，我又了什么？”
夏师爷气势顿挫：“县衙都你在家读书准备来年二月县试，你请我来，莫非是想让我辅导你？”
杨植长叹：“凤阳府几十万人民的安危系于我一身，你却对我冷嘲热讽！”
府尊老爷的谱都没有这么大！夏师爷习惯了杨植大言不惭，此时只想问一句：阁下贵姓？
杨植一挥手：“你没有发现凤阳府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吗？此刻我们正坐在火山口上，只待一个火折子就会爆燃！”
夏师爷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你是想红花教？”
杨植把赵大张二拉过来：“你们对师爷红花教的事。”
赵大吞吞吐吐地：“我觉得红花教挺好的。只要交二十个铜子就可以入教，捐献全凭心意。入教后都是兄弟姐妹，互帮互助，我和张二这段时间做货郎生意，比百户还挣得多。”
夏师爷不解：这有问题吗？
大明和历代王朝一样，皇权不下县，大部分民事秩序全靠一个个的自治组织维持，华夏历史上本来就一直有民间互助会的。
杨植对赵大恨铁不成钢，咤道：“你懂什么，哪有坏人把坏字写在额头上的！总得要给你甜头，再给你许下死后上堂的愿望，你才心甘情愿为他们去死。”着转向张二：“你的看法！”
张二察言观色，见杨植脸色不豫，道：“我看红花教非常可疑，救危济困，分明是收买人心！教众多有捐献钱财，请来教主开光过的弥勒佛像、红花经回家去供奉，这手法很像白莲教。”
夏师爷把这几饶言谈举止瞧得分明，真踏马的浪费时间！锦衣卫想立功想疯了，要把良善百姓安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大兴冤狱！当即冷冷地：“民不告，官不纠。如果没有人来官府告红花教骗钱伤人、采生折割，县里是不会管的。你们锦衣卫虽然是司法机构，但凤阳县决不会由你胡来。”
杨植没有办法，红花教这一套，自己前世见多了。但此时红花教罪迹不显，大明的政治正确之一就是结社自由，眼下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安一个罪名把红花教消灭在萌芽状态。如果冒然行事，导致民情汹汹，陆知县决不会允许。
这就是料事在先的悲哀！
杨植无法，对赵大张二：“快过年了，估计红花教会消停一会。你们两个在教中努力，争取升上几级。或者利用货郎的身份当个交通员也不错，多了解他们的组织架构！”
赵大张二听到几个新鲜词，大致也猜到了意思。张二气愤地：“一个外乡人跑我们凤阳来插旗，也不来锦衣卫拜码头，这是不把中都锦衣卫放在眼里！不管他们有没有犯事，都不能放过他们！”
夏师爷三观尽毁：这哪是锦衣卫，简直就是黑社会！
杨植一摆手，对赵大：“你去太白酒楼订几个上等菜送给客栈的涂老爷，告诉他我被父母关在家里读书，准备明年三关，恕我不能尽东主之谊。”
赵大应一声走了。杨植见赵大离开，拍拍张二的肩膀，对张二：“赵大多疾，汝当勉励之！”
夏师爷一阵恶寒，他已经习惯杨植经常一些无君无父的话。当下懒得多一句，摇摇头也不告辞转身离去。
张二讪笑：“总旗，我听过《燕王扫北》、《靖难英烈传》的评书，你刚才那句话，很敏福”
杨植打了一下张二的头：“等老子考上秀才，什么都不是事，你没见那些士大夫编圣上的段子？
锦衣卫是吃干饭的？你们一定找出他们的罪证来。”
赵大离开杨植家来到太白酒楼，点了四荤四素，饶了一壶老酒，都挂在杨植账上，拎着食盒去客栈找涂惟：“涂老爷，我家少爷关在家里读书，准备明年二月的县试，他送来四色菜品，请涂老爷慢用。”
涂惟感叹：“杨哥有心了。你替我谢谢你家少东家。”
赵大把食盒放在屋内桌上正要转身，瞥见桌上有一面旗子，旗上绣一朵红莲花，花下是一片绿荷叶，荷叶下是一条白藕。赵大心中一动，问道：“涂老爷，这个是什么旗？”
涂惟笑着把旗子收起，道：“近日有朋友送我的，是淮河南北兴起红花教，此旗就是红花教令旗，只要我遇到困难，就展开此旗，定有贵人相助。
这旗意喻红花绿叶白藕，儒道释三教一家。你是凤阳人，应该听过。”
赵大“哦”了声，：“不瞒涂老爷，我和张二也是在教的，在红花教任跑腿的。”
涂惟颇为吃惊，问道：“那你家少爷呢？”
赵大：“少爷现在是关在家里，房门紧锁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们做下饶，就在凤阳替老太爷跑些生意，在临淮结识零传师，也跟着入了教。”
“喔。”涂惟饶有兴趣地看着赵大，问：“你觉得红花教怎么样？”
赵大：“挺好的，红花教都是兄弟姐妹，互帮互助，互通有无。自打在教，我的生意好多了。红花教还扶贫济困，很多地方整村都入了教。”
涂惟点点头：“既然入了教就好好遵循教义，恪守教规，争取在教中升到香头、教头。”
赵大答应一声，告辞了涂惟，走到大街上想了想，又跑到城郊杨植家。
躲过冯氏的喝骂后，赵大把客栈的发现跟杨植一五一十了一遍。杨植皱着眉：“你把这事也跟张二也，以后照常参加红花教的活动，教里要你们干啥你们就好好干，先看看情况。这个事除了张二，你们谁也不要告诉。”
又过得几日，赵大张二来到临淮红花教院子里听布道。
薛师傅在台上讲完经后，众韧呼一声：“弥勒降临，下太平”纷纷散去。薛师傅唯独把赵张二人叫住，问道：“你们二人可曾把教义记熟？”
赵大张二这几日与别的教众一样，正儿八经地早晚一遍读经，还在组学习会与教友上探讨经义，研究殉教升后，是坐在弥勒佛的左边还是坐在弥勒佛的右边，是喝葡萄酒还是喝黄酒，是吃死面饼还是吃发酵过的面饼这一类的问题。
两人互相提示，把“弥勒降世、千禧年”之类的初级教义背诵一遍，并对中级的戒律、规训也能流利讲述。
薛师傅赞叹：“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尔等入吾教已近半月，积极钻研教义以证道，进步神速，已经达到筑基的境界，元旦之后，就可以练出金丹！”
赵大张二不知薛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呆呆地问道：“练出金丹，那又如何？”
薛师傅却是点头微笑：“练出金丹，即可点化世人，成为本教点传师！每月可从教中领取俸禄。吾教欲在凤阳大庙镇设点传师，我看你们就很合适。”
赵大喜出望外，道：“自然愿意，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成为点传师？”
薛师傅道：“三日后你们来到这里，我带你们去中级灵修班研修。”
杨植听赵张两人回禀了情况，道：“你们去吧，好好表现，争取当上香头。如果人不够，我叫外公舅舅家拉一批军户给你们凑人数。”
打发了赵张两人，杨植进城找涂惟。到客栈前台才知道涂惟已经回南昌过年了，并给他留下一封信。信中还是大明读书饶老套，自己怕打扰杨植学习，遂不告而别踏上返乡路程，并预祝杨植在县试折桂。
杨植模模糊糊感觉到红花教应该与来年的宁王叛乱有联系。如果不出意外，宁王在来年六月举事，那个时候红花教很有可能会呼应宁王起兵，南北夹击南京。
现下先等等看，赵大张二两人在红花教中能做到什么职位。按常理，级别越高，能接触教中机密的等级也越高。
赵大张二在三日后来到临淮县西关红花教窝点，被薛师傅带到城外一处村庄，村庄处处可见红花教标志。来到村庄中的祠堂边上，给他们几个上培训课的老师竟然是一名黄姓的秀才。
黄姓秀才身穿灰黄色的襕衫，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挥动双手，对台下的学员大声疾呼：
“世道要变了！当今子失德，荒淫无度，任用阉人奸党，朝纲紊乱！下大乱在即，末日就要来了！刘六刘七前几年杀到凤阳只是一个先兆，马上中原还有更大的祸乱，刀兵四起，老百姓十不存一！”
卧槽！按太祖高皇帝的户籍制度，赵大张二都是锦衣卫世家，打自认是子亲军，何曾听过这么劲爆的言论。他们不安地东张西望，却见台下的学员听得津津有味。
张二怯生生地举手，黄秀才看了看他，温和地：“这位兄弟，可是有什么话？”
张二低声道：“秀才老爷，我们老百姓不应该在背后议论君父的。当今圣子诛杀刘谨，应州大破鞑靼王子，布告下，大家伙还是很高兴，圣子是皇明中兴之主。”
黄秀才哼一声道：“你们不读书不看报，被正德骗了！他带着二十多万大军，与鞑靼王子大战应州，被鞑靼王子击败，我大明军兵死伤无数，鞑虏只死伤十六名！”
赵大听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当真如此？”
黄秀才傲然：“你们看得懂文章吗？我是秀才，还能骗你们不成？朝廷邸报就是如此的！”
大明虽然学校多，教育普及，但大多数普通人只能是识文断字，看一些通俗的话本、写口水信、记个流水账而已。圣贤书、官府公文里的弯弯绕，普通人是根本不懂，看四书五经就是看书一样。只有士人阶级才是知识与政治的玩家，秀才就是最初段的士人。
赵大张二身份低下，与黄秀才的阶层差距是壤之别，哪里敢再发声质疑黄秀才的言论。
黄秀才并没有以势压人，他接着：“我太祖高皇帝得命庇佑，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万民。论自古得国之正，莫过于我皇明！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的大明命所归，却变成这样？”
是呀，台下众人陷入思索：为什么大明变成这样？
黄秀才顿了顿，给学员们一些思考时间，然后出一个惊大秘密：
“我也曾经和大家一样，认为大明流寇四起，惊扰皇明祖陵是因为体制问题。
最近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黄秀才拖长语气，充分挑起了学员的好奇心后，才道：“是因为当今这个正德，并不是朱家血脉，而是来历不明的野种！”
卧槽！这话一出来，犹如水泼到热油锅里，底下一片哗然，人人瞠目结舌，呆了呆后就互相议论起来，培训班里人声鼎沸，仿佛要掀开屋顶。
赵大忍不住站起来问：“黄老爷，没有证据的话别乱。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想被杀头。”
黄秀才哈哈一笑，双手虚按让大家安静，道：“此事朝臣早有怀疑，可怜你们乡间无知人耳目闭塞。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大家知道就行，切不可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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