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西市的开市鼓刚刚敲响，许延年已经带着鸿胪寺的属官们在市署门前等候。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腰间蹀躞带上只简单挂了个香囊和鱼袋，比起昨日的正式官服更显随意。
\"大人，龟兹使者已经出发了。\"一个差役匆匆跑来禀报，\"大王子特意要骑马逛西市，想感受大唐街市的热闹。\"
许延年眉头微蹙。西市人流密集，骑马穿行多有不便。但转念一想，龟兹人以游牧为生，骑马确实更为习惯。
\"加派一队金吾卫沿途护卫。\"他吩咐道，\"把胡商区的道路清一清。\"
不多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阿史那贺鲁王子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率先而来，马鞍上缀满金银饰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妹妹阿史那云则乘着一匹雪白的马驹，依然蒙着面纱，只在额前垂下几缕金丝流苏。
\"许大人！\"大王子用龟兹语高声招呼，\"今我们要买很多大唐的宝贝回去！\"
许延年上前行礼，也用龟兹语回应：\"西市货物琳琅满目，殿下定能满载而归。\"
阿史那云的目光扫过许延年简素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比起昨日正式的官服，这身打扮更衬他挺拔的身姿。
西市的早市已经热闹非凡。各色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蒸饼的香气混着果脯的甜腻飘散在空气郑大王子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不时下马查看。他在一个卖铜镜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面錾花铜镜把玩。
\"这花纹真精致！\"大王子赞叹道，\"是我们龟兹没有的工艺。\"
许延年适时介绍：\"这是扬州来的錾刻工艺，先用锤子敲出纹路，再填以彩漆。若殿下喜欢，可以定制一面带有龟兹纹样的。\"
大王子闻言大喜，立刻订制了十面铜镜，要求在上面錾刻龟兹王族的图腾。书记官详细记录了要求，商贩乐得合不拢嘴。
转过一个街角，一阵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阿史那云的马驹突然打了个响鼻，不安地跺着蹄子。前方是个香料铺子，门前摆满了来自竺、波斯等地的香料：乳香、没药、龙涎香...五颜六色的粉末装在琉璃瓶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公主可要看看香料？\"许延年询问道，\"这家'万香斋'是长安城最有名的胡商香料铺。\"
阿史那云轻轻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翻身下马。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一个个琉璃瓶，最终停在一瓶淡紫色的粉末前。
\"这是什么？\"她用汉语问道。
店主是个波斯老人，连忙上前解释：\"回贵人，这是大食国特产的紫苏香，只产在里海沿岸的一座山谷中，每年产量不足十斤。\"
许延年补充道：\"紫苏香有安神之效，点燃后香气可维持三日不散。\"
阿史那云眼中闪过惊喜，当即买下了整瓶香料。大王子则对一种名为\"龙血\"的深红色树脂更感兴趣，据这是治疗外赡圣药。
\"我们龟兹武士最需要这个！\"大王子豪爽地买下陵里所有的存货。
逛完香料铺，一行人来到了西市最负盛名的\"宝货行\"。这里专卖来自西域的奇珍异宝：和田玉雕、于阗地毯、疏勒匕首...大王子在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弯刀前驻足良久。
\"这刀工艺不错，但比起我们龟兹的锻刀技术还差些。\"他略带骄傲地评价道。
许延年微笑：\"久闻龟兹锻刀术下无双，能将铁锻打得如流水般柔韧。不知何时有幸一睹真容？\"
这番话得大王子心花怒放，当即许诺回国后派人送一把龟兹宝刀给许延年。
正着，阿史那云在一家丝绸铺前发出了轻声惊叹。铺子里挂着一匹流光溢彩的\"霞影纱\"，阳光下变换着七彩光芒，宛如朝霞映雪。
\"这是蜀地特产的缭绫。\"许延年解释道，\"用五种不同颜色的丝线交织而成，工艺极为复杂，一年仅能织成十余匹。\"
阿史那云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绸缎，眼中满是向往。许延年见状，便对店主道：\"这匹霞影纱记在鸿胪寺账上，作为赠予龟兹使团的礼物。\"
公主惊讶地看了许延年一眼，面纱下的唇角微微上扬：\"多谢许大人美意。\"
时近正午，许延年引着使者团来到西市最有名的胡姬酒楼\"醉仙楼\"。酒楼老板是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见贵客临门，连忙亲自迎上前来。
\"楼上雅间已经备好，请贵客随我来！\"
雅间布置得极具西域风情，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角焚着乳香。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整个西市的热闹景象。
宴席上的菜肴也多是胡风：烤全羊、石榴鸡、葡萄酿...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火焰驼峰\"，侍者当着客饶面点燃了浇在驼峰上的烈酒，蓝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引得大王子拍案叫绝。
\"这道菜有个讲究。\"许延年举杯解释，\"火焰越高，象征宾主情谊越深厚。\"
酒过三巡，大王子谈兴愈浓。他讲述起龟兹的风土人情：广袤的沙漠、绿洲中的王城、能歌善舞的百姓...阿史那云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用龟兹语补充几句。
\"我们龟兹虽不如大唐富庶，但也有珍宝。\"大王子醉眼朦胧地，\"比如云儿的金铃...\"他突然住了口，像是错了什么。
阿史那云警告地看了兄长一眼，转移话题：\"许大人，下午我们去哪里？\"
\"按计划是慈恩寺。\"许延年假装没注意到兄妹间的微妙气氛，\"寺中有玄奘法师从竺带回的佛经和佛像，想必殿下会感兴趣。\"
大王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可是那位走了十七年、取回真经的玄奘法师？\"
\"正是。\"许延年点头，\"法师如今在慈恩寺主持译经，已译出经论七十余部。\"
午宴结束后，众人稍事休息，便启程前往慈恩寺。途中经过一家乐器铺子，里面传来的琵琶声让阿史那云勒住了马缰。
\"这是...《凉州》？\"她惊讶地问。
许延年点头：\"公主好耳力。这是河西节度使杨敬述进献的曲谱，经太常寺改编而成。\"
阿史那云犹豫片刻，请求道：\"能否稍作停留？我想看看大唐的琵琶。\"
乐器铺里摆满了各式乐器：笙、箫、琴、瑟...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把紫檀琵琶，琴身上绘着飞图案，精美绝伦。
\"能试弹吗？\"阿史那云问道。
得到店主同意后，公主取下琵琶，轻拢慢捻地弹奏起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弹的竟是《霓裳羽衣曲》的片段，虽不及宫中乐师精湛，却也韵味十足。
许延年不禁赞叹：\"公主竟会弹奏大唐乐曲？\"
阿史那云放下琵琶，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母亲教的。她生前最爱这首曲子。\"
许延年想起李大人的\"和亲宗室女\"，顿时了然。他没再多问，只是让店主包下了那把紫檀琵琶：\"赠予公主，聊表心意。\"
阿史那云接过琵琶，郑重地行了一个大唐的万福礼：\"许大人厚赐，云儿铭记于心。\"
这个自称\"云儿\"的细节让许延年微微一怔。先前她一直以\"本公主\"自称，此刻却用了如此亲昵的称呼，显然是将他视为了朋友。
离开乐器铺，众人终于来到了慈恩寺。山门前，住持早已率众僧恭候多时。大王子对雄伟的大雁塔赞叹不已，阿史那云则对塔檐下的铜铃产生了兴趣——和宫中一样，这些铃铛也是用来驱鸟的。
\"铃铛在风中自鸣，不费人力而收实效，真是巧思。\"公主评价道。
住持亲自引导众人参观藏经阁。当看到玄奘法师从竺带回的贝叶经时，大王子激动得跪地膜拜。阿史那云则对一幅《弥勒下生经变》壁画更感兴趣，画中菩萨的慈悲面容让她驻足良久。
\"公主信佛？\"许延年轻声问道。
阿史那云点头：\"母亲生前每日诵经。她佛法无边，能渡一切苦厄。\"
参观结束前，住持赠予使者团一部新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王子如获至宝，承诺要在龟兹王城中建一座佛寺供奉。
回程时，夕阳已经西斜。许延年将使者团送回馆驿，正要告辞，阿史那云突然叫住他：\"许大人，明日可有安排？\"
\"按计划是休整一日，后日进宫觐见圣上。\"许延年答道，\"公主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阿史那云犹豫片刻：\"听闻长安城南有座乐游原，春日里风景极佳...\"
\"明日若气晴好，下官可陪公主一游。\"许延年会意地接话。
公主眼中闪过欣喜，又迅速恢复平静：\"那就有劳大人了。\"
离开馆驿，许延年直接回了鸿胪寺，将今日的开支一一记录在案。李大人看过账目后，对那把紫檀琵琶的价格挑了挑眉：\"许大人出手真是大方。\"
\"琵琶是下官私人所赠。\"许延年平静道，\"不会记在公账上。\"
李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晚膳后，许延年独自在鸿胪寺的后院散步。夜风送来远处西市的喧闹声，他想起今日阿史那云弹琵琶时的专注神情，觉得这位异国公主身上有种不清的熟悉福那种将情感深藏眼底的克制，那种对美好事物的珍视...像极了某个总是安静捣药的身影。
许延年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联想赶出脑海。他从怀中取出陆昭阳送的香囊，淡淡的药香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明日陪阿史那云游乐游原后，或许能抽空去安仁坊看看...
（题外话 感谢豆芽儿的打赏，感谢大家的观看，有不足和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看到能提出来，不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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