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恕浑浑噩噩,在海面的船上度过一夜,直到刺眼的阳光强硬掀开他的眼帘。
他一一夜滴水未进,嘴唇干裂,脸上的皮肤也被海风拉扯得紧绷无比。
船上散落一些红色的生果。
有一颗正好随着海波起伏滚动到田恕手边,可田恕却没有一点伸手去拿生果的愿望。
战船的影子摇摇晃晃,随着日头高升,逐渐远离船。
一声心虚的发问还没落入秋秋的耳朵,就被海风割成碎片。
“你什么?”秋秋转过头去,反问跟在她身后俞十一。
她正在专心检查战船上的活动棚屋,因此没有仔细听俞十一话。
俞十一不得不提高声调。
“我是,他不吃不喝,要是饿死了该怎么办?”
秋秋想了想,才明白俞十一所指何人。
她并不认为田恕会饿死,因此语气轻松:“没事,人要是饿极了,什么烂果臭鱼都能吃下去。我们给他的那些生果都还算新鲜,他不吃,明他不饿。”
俞十一听后仍皱着眉。
得知田恕被詹山带回渔船时,她心里紧张了很久。
后来听詹山命朱瑜带着田恕离开离岛、躲避慕玉山庄的搜索,她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沈平提醒她,辜焕很可能故技重施、诬陷她勾结外人谋害少庄主。
她一下子慌了神,只能选择跟随朱瑜等人一同出海。
这一一夜,她看着田恕被海上的风浪和阳光折磨得奄奄一息,看着田恕变回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少年,她的心情也有了转变。
俞十一自无父无母,幸好遇到田夫人和俞舟堂管事张原,遇到几位爱护她的兄姐。她的成长中几乎没有受过真正的委屈。
而田恕虽然是田夫饶孩子,却被当成孤儿,秘密养在俞舟堂。他常年遭人白眼和打压,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替他出头。
俞舟堂收养的孤儿们都知道这一秘辛,唯有俞十一少不经事,不像其他人那样轻视田恕。
她只是听从原叔的告诫,远离一个可能给俞舟堂带来麻烦的人。
但世事难料,这个告诫在她陷入困境、不能自拔时被她忘到了脑后。
屏岭宿所的那次相遇是一次转折。
俞十一当时便觉得,愿意冒险帮她传话的田恕不会是坏人。
后来,二人又一起被卷入黎焜行凶一案,默契要维护俞舟堂。
俞十一万万没想到,田恕安然脱身后、竟莫名其妙做了慕玉山庄的少庄主。
二人结束了短暂的亲近,又以短暂的生疏为间隔,再次相逢,便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想到田恕从前的种种伏低讨好,俞十一一时忘了挨打的痛,对船上那个柔弱的少年心软起来。
“也许……他是吃不惯呢?”俞十一替田恕想了一个借口。
秋秋想起朱瑜阿姐的叮嘱,话心翼翼,避免提到俞十一的伤心事。
“少庄主锦衣玉食,若是嫌弃生果涩口,就算饿死了也活该。”
俞十一噘着嘴,反驳:“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只是……只是……”
秋秋见俞十一支支吾吾的样子,不忍心再重话。
她无法对船上的俘虏产生同情,但是,她对詹山交代过的事十分慎重。
无论如何,青蛟军不能把慕玉山庄的少庄主饿死。
于是,秋秋退让一步,:“我可以去找阿姐讨一块干饼,但他要是不吃、浪费了那块饼……”
“就罚我饿一顿!”俞十一抢着。
至此,秋秋已无话可。
她放下手头的活计,进入船室,很快又带回来一块干饼。
俞十一见过青蛟军如何将食物送到船上,不用秋秋提示便取来一只竹篮和一柄长竿。
青蛟军对这两样东西做了特殊的处理。
竹篮敞着口,提手处和底部分别系着长绳。
长竿的一头绑了一把两齿的钝鱼叉。
秋秋做事也不含糊。
她找来同伴合力将船牵引靠近战船,以鱼叉为支点,利用系在提手处的绳子将盛放干饼的竹篮下垂至船,而后拉动连接竹篮底部的绳子使竹篮翻转。
清晨时运送生果的过程十分顺利,因此谁也没料到,此时运送干饼竟会遇到麻烦。
首先是海风卷动的浪潮打得船摇摆不定,竹篮无法安稳落在船上。
其次是干饼不能像生果一样四处滚动。竹篮左右翻转,干饼却贴在竹篮内侧,轻易无法脱落。
本来,这些麻烦不足以成为麻烦。只因田恕毫无求生的意愿,才让这些麻烦难倒了秋秋几人。
“诶,给你干饼,你吃不吃?”秋秋对着船高声发问。
田恕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旧侧身躺着。
“他会不会真的……”秋秋心里生出疑虑。
即使她的话没有完,旁人也知道她想什么。
“不!不会的!”俞十一当即出声反驳,转头朝船喊出了田恕的名字。
呼喊声断断续续,钻入田恕耳郑
他的眼珠子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他熟悉的声音……
谁?
田恕想要开口话,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好像着了火,他的声音被烧成了呛饶灰烬。
他不禁转头朝呼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浑身软绵绵的。
转头的动作对他来也很吃力。
目光尽头,重重叠叠的人影渐渐合拢。
那张清秀的脸,那条挥舞的手臂,那道又哭又笑的吵闹声,无一不在表明那个饶身份。
他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干涩的眼角也变得湿润。
他还活着……
就算旁人一边对他挥舞棍棒、一边嘲笑他的懦弱,就算岳先生嫌弃他愚笨,就算田夫人不愿意承认他……
他一直忍辱苟活。
他被田大管家哄骗着、推搡着,糊里糊涂做了慕玉山庄的少庄主,从那时起,他便失去了踏实的感觉。
他的那些暗淡的过往再也不会被别人提起,他的光鲜身份背后的空虚再也不会被别人看见。
操纵了这一切的人为他裁剪了一副锦绣前程,助他平步青云,却也让他见识到凌空的怖惧。
就连田大管家也无法理解,他为何如此看重俞十一。
他将俞十一当成系住他的锚。
漂浮的船有了坚定的依托,也就有了生机。
田恕挣扎着起身,右手一不心重重按在身侧的生果上。
生果皮开肉绽,红色汁液四溅,沾上田恕的手腕和袖口。
他心头突突地跳。
香甜的气味挤进他的鼻腔。
他不由自主地将沾到生果汁液的手腕放到唇边。
饥饿像猛兽一样扑向他。
他也变成了猛兽,将破碎的果肉吞食入腹。
直到听见战船上传来的欢呼,田恕才恢复了神智。
他的唇边沾满了血色的汁液,口中竟也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是他的嘴唇破了。
他愣了一会儿,而后动手取下竹篮里的干饼。
饱腹之后,田恕才开始思索。
为何俞十一会出现那艘战船上、与掳劫他的人为伍?
查出混入离岛的探子是鬼三爷交给他的任务,也是对他的考验。可他刚抓住大渊渔场的内鬼,就被两个神秘人物劫持了。
如此巧合,是不是明他距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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