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之所以一再犯边,正如范育所,并非“以尺寸之壤为彼利也”,而是因为“熙河形势控其右胁,临制其国,尝欲削吾边面,毁吾藩篱,使吾边常危,则彼有常安之计”。故而宋夏之间停战实际上很难达成,西夏的反复无常事实上证明了元佑初年企图通过弃地予夏实现停战思路的破产。而元丰、元佑年间对西夏的成功防御,也肯定了北宋的军事力量,证明对西夏无需过多让步。
元佑年间弃四寨无论对宋夏关系,还是宋朝政治史都是一件很的事情。但围绕着这件事的讨论却能折射出当时宋夏关系和宋朝政治的一些脉络和走向。就当时的争论来,弃地与否刚开始还仅仅只是政策之争,并没有演变到君子人之辨和党派之争。尽管最后弃地主张占了上风,但主张保留沿边堡寨的人也并没有受到处罚。
事实上,因与西夏连兵不解,宋君臣也不断在反思对西夏政策,四寨问题也不断被重提。
对于高太后而言,弃地求和虽是早前司马光等政事堂相公一手经办,但其中她持有相同的意见,这才促使此事达成。
再怎样,“弃地”总是有损国威的呀。此事,做的不地道啊,就好似有一枚刺扎在心口,难受。
要命的是,十一月底,西夏再次寇麟、府州。
这是要闹哪样?一面商谈画疆事宜,一面寇边扰战,以战促和?还是一手和谈一手扰战、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这也太两面三刀了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国呀。
环庆路经略使章楶就上奏认为宋给赐西夏四寨,恢复岁赐,对西夏已经仁至义尽,而西夏却“负背恩信,悖慢愈深,輙兴师旅,侵犯边境。苟纵而不问,异时必为大害”。
西夏数次犯境,朝廷本来想要怪罪边将。也算不上祸水东引,快过年了,转移转移重点,先避重就轻吧。不想原来提倡弃四寨的范纯仁主动领罪,以为自己“御戎失策,累章待罪,蒙恩罢帅,移知河南府,窃恐未厌公议,望再行黜责”。
这……要不要这样啊?还能不能开开心心过大年了?
而藉此良机,又有那铮铮臣工上奏状细诉对西夏策务之谬误,矛头直指当初主持弃地的旧党大佬,包括已过世的司马光、范纯仁、苏辙、刘挚、吕陶等大臣。
很显然,这是新党不甘蛰伏伺机发动。文人铁骨,当死谏不改其志也。
这也怪早前元佑诸臣借用了原来的君子人之辨,将神宗时期的开边政策归结为人希功邀赏所致。如元丰中开边运动中发挥过重大作用的李宪,就被御史中丞刘挚批评为“贪功生事,一出欺罔”。同样,吕陶也将李宪、王中正“邀功生边事”与“章惇悖慢无礼,吕惠卿奸回害物,蔡确谤毁大不敬,李定不持母丧,张诚一盗父墓中物,宋用臣掊敛过当”等事情相提并论,认为他们“皆事积恶盈,罪不容诛”。这种将神宗和熙丰之臣两分的做法成功地摆脱了元佑诸臣在面对神宗遗产时的尴尬,但却也成为对熙丰之臣惩罚过度的诱因。
来而不往非礼也,新党中坚骨干或贬或罪,似成明日黄花。然而总有胸怀抱负者不畏强权、无惧生死正义谏言。
好吧,没那么伟光正,抓住反方痛脚死薅而已,即便无济于事、奏状石沉大海,刷刷存在感也是好的。
但高太后可就太扎心了,这是狠狠的打脸啊,西夏、新党,包括旧党这一个个,能不能省点些,尊老爱幼知不知?是组团欺负咱孤儿寡母来了。嗯,煦儿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啊。
特别是你范纯仁,请啥罪呢?显得你又纯又仁是吗?整个一迂呆子,亏得老身如此器重你。
范纯仁在某个角落眨着眼睛,显得很无辜——臣只是这么一,千万别当真呐,背锅侠很难当的好不好?老臣已六十有三了,老腰老胳膊了,这口锅背的好累。
他揉了揉眼睛:我太难了。
范文正公育有四子:纯佑、纯仁、纯礼、纯粹,范纯仁是为次子。
范纯仁为宋仁宗皇佑元年进士。曾从胡瑗、孙复学习。父亲殁没后才出仕知襄邑县,累官侍御史、同知谏院,出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转运使。当今官家即位,拜官给事中,元佑元年同知枢密院事,三年,被授官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他的性格平易宽厚,尝言:“我平生所学,得益忠恕二字,一生受用不尽。以至于在朝廷侍奉君王,交接同僚朋友,和睦宗族等,不曾有一刻离了这两个字。”
但坏就坏在这“忠恕”上了。范纯粹在关陕一带做官,他担心二弟有与西夏作战立功的心思,就去书信:“大车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撞,君子和人斗力,中原大国与外来邦较胜负,不但不可胜,也不足去胜,不但不足胜,即使胜了也无所谓。”
呶,以和为贵是不会错的,但又似与他最敬重的父亲对西夏之策有悖了。
宝元元年至庆历三年间,范仲淹以龙图阁直学士身份经略西线边防,改革军事制度、调整战略部署,构筑以大顺城为中心、堡寨呼应的坚固防御体系,西北战线固若金汤,夏人不敢犯。西北边陲谣曰:“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羌人称范仲淹为“龙图老子”;夏人称其为“范老子”,认为“范老子胸有十万甲兵!”
与“范老子”相比,范太过宽厚,所以才会主张弃地求稳,也所以才会落得今日这尴尬的境地。
他这一尴尬,太后老人家就更不好了,太难了啊。
多重压力之下,心思虑急,大宋执权柄者果断地病倒了。
家里的顶梁柱……呃,大宋的定海神针蔫了,这对朝堂诸公简直是十万点暴击。珠帘后面的位置空了呀,太不习惯了有没有?至于官家,还,哪做得了什么主?得,暂时不朝会了,有啥事情政事堂几位相公商量着来吧。
呜呜,可有些事谁也不敢背锅……拍板定夺呀。倍感委屈的范相公尤其如是。
神宗元丰五年撤销中书门下,恢复唐初三省制度,置三省长官——尚书令、中书令和门下侍郑不过,这三个官位只是虚设,从不授人。又仿照唐制,用尚书左仆射、右仆射代行尚书省的职权;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代行中书令的职权,他们是正宰相。这时,参知政事的名称被取消,而增设了四名副宰相,即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
这时的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乃是吕大防,以左为尊,吕微仲排名在吾之前,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结果呢,事实证明范纯仁的个子要高些,好大一口锅砸过来,正好让他给背了。
元佑五年十二月初十,范纯仁罢,出知颍昌府。
倒也不上是背锅,盖因其性情所致,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贬谪。
熙宁新政时,他认为变法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损害百姓利益,何况王安石如闯同伐异、急功近利,完全违背了儒家之道,因此上奏弹劾。不过,变法伊始,神宗不想让反对者的声音干扰王安石,就压下了范纯仁的奏章。范纯仁:“我既为谏官,所言之事您又不听,那还要我干什么?”于是再次请辞。神宗无奈,只好把他换到了国子监。
起初,王安石还想笼络范纯仁为己所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请求神宗将范纯仁贬到偏地,重重责罚。神宗:“他并无罪,还是去一个不错的地方吧!”遂命范纯仁去河中府任职,他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几年。
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光复出为相。这对范纯仁是好兆头,为啥?因为他与司马光关系太铁了!这俩人是莫逆之交,曾在洛阳一起成立“真率会”,轮流做东,来往密切,范纯仁的女儿还嫁给了司马光的侄儿司马宏,两家是姻亲。
但是,范纯仁对尽废新法的做法却不赞同。他曾力劝司马光,新法已推行多年,其中的青苗法、雇役法等有助于北宋富国强兵,不宜骤然废除,“去基太甚者可也”,以免伤害百姓利益。
然而,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司马光根本听不进去。范纯仁无奈叹道:“是使人不得言尔。若欲媚公以为容悦,合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贵哉。”当年不愿依附王安石,如今不肯苟同司马光,使范纯仁在遭“革新派”迫害之后,又受到“保守派”的攻击。去年,在最大的文字狱“车盖亭诗案”中,他又坚持为曾经压制过自己的蔡确话……
两面讨好,自然是两面不讨好了,不让你背锅让谁背?缠绵病榻的高太后拍板,允了范纯仁的请罪自贬。
但西夏之事还是得解决呀,政事堂大佬表示很头痛。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咱在行,军国大事不可操之过急,一急则过犹不及也,得压着等太皇太后病愈,也安安稳稳地过个年。
好在西夏人扰边时常有之,倒也毋需谈虎色变,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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