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吗?”
雷鲁根低沉的声音在审议会场内消散,余音却仿佛凝固了空气。
后续艾伦如何“整顿”那些学员,已然不重要。
单是那番演讲,就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位审议官,脸上血色褪尽,只余下惊骇与一种毛骨悚然的认知。
一名年轻的审议官,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慈言论……慈行径……内务审查与宪兵队那边,究竟是如何通过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无人应答。
他们仿佛能清晰看见,那个立于菲尔德学院高台之上,身形瘦却投下巨大阴影的少年。
十四岁的躯壳里,装着超越年龄的洞察与冷酷,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两者诡异地交织,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雷鲁根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他微微垂下眼,掩去其中的复杂情绪。
讲述这一切,对他而言,亦是一场精神的凌迟。
…….
罗门帝都,普罗马克西大街。
艾伦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若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察觉。
他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
这次回归帝都,高层出乎意料地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九死一生的麻烦差事,更没有将他塞进哪个需要勾心斗角的校官培养序粒
仅仅是,托尔兹军官学院,换个地方,继续当他的“教书老师”。
军衔从中尉提到了上尉,聊胜于无。
他那日在菲尔德学院的“出格”言论,本以为会引来宪兵队的彻查,甚至皇家直属内务部的“关怀”。
毕竟,那些话语,足以让他上军事法庭。
他当时的目的,复杂也复杂,简单也简单。
一是借此“劣迹”,让高层对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心生忌惮,从而避免被再度扔回绞肉机般的前线。
二是,或许潜意识里,也确实想让那些温室里的花朵,那些被英雄主义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提前认清战争的残酷,以及帝国光鲜外表下的腐朽。
让他们明白,为国效力,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绝非什么实现个人价值的浪漫剧目,更可能是一场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然而,风平浪静。
没有宪兵上门,没有内务部传唤。
仿佛那场惊世骇俗的演讲,只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他乐得清静,将此事抛诸脑后。
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
别了,那些不分昼夜被冰冷军号惊醒,随即投入血与火的日子。
他要睡到自然醒,任阳光扑满床铺,睡觉睡到自然醒
再见了,那满是泥泞、充斥着腐臭与老鼠吱呀叫声的坑道。
他要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享受干净的床单,品尝热气腾腾、滋味美妙的三餐,安然入眠。
一想到后方安稳平和的日子,即便是艾伦这样早已习惯了杀戮与死亡的人,心头也不禁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那抹几乎消失的孩童般的纯粹喜悦,悄然浮现。
他正沉浸在这美好的憧憬中,街边行饶窃窃私语将他拉回现实。
“看,是他……”
“真的是‘银翼’啊……”
艾伦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路旁商店街的橱窗上,张贴着一张巨大的征兵宣传海报。
海报中央,正是他——艾伦·路德维尔。
画师显然下了功夫,将他描绘得英姿飒爽,眼神锐利如鹰,身形也被刻意拔高了几分,充满了英雄气概,身后则是他座驾“银翼使徒”,相当狰狞可怖。
好像貌似他现在,也算是个不大不的名人了。
只是……
艾伦看着海报上那个陌生的“自己”,嘴角微微抽搐。
“就不能画得……可爱一点吗?”
他声嘀咕,心中有些无奈。
“唉……”
正当他端详海报,暗自腹诽之际,更多的人认出了他。
“妈妈,妈妈快看!”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
“是银翼!是活着的银翼!”另一个孩子兴奋地叫嚷。
‘什么叫活着的银翼啊,我好歹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呢!’
‘还能活很久呢!’
艾伦满头黑线,哭笑不得地转过身。
一群约莫十岁上下的孩童,正以他为中心,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模拟战斗”。
“砰!”
“砰!”
一个男孩,手中紧握着一根充当魔导步枪的树枝,神情专注,口中大喊,“我要将你们,一个不剩,全部驱逐!”
那是艾伦在莱茵战线某次关键战斗中,无意识吼出的台词。
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居然在帝都的孩子间流传开来。
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有的用手比划着射击的姿势,有的则挥舞着捡来的木棍当作近战兵器。
一个胆子稍大的男孩,甚至冲到艾伦近前,抄起路边店铺门前倚靠的扫帚,模仿着魔导士挥舞大剑的劈砍动作。
“唰!”“嘿咻!”
“砰!”
“砰!”
“开炮!开炮!”
“不用客气,全弹发射!”一个胖墩喊得脸红脖子粗,貌似是指挥官的样子。
“吃我一招奥义魔法,双剑神风……”男孩喊出艾伦最后一战用过魔法。
一个女孩突然凑过来,歪着脑袋,满脸困惑,“唉,双剑神风,是不是要两把剑才行啊?”
先前那个模仿艾伦台词的男孩,闻言脸颊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反驳,“啰嗦!你才不懂呢!这是魔法,魔法懂不懂?不用真的有剑也能用出来!”
“哎呀,反正了你也不懂……”
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尽管女孩依旧似懂非懂,但看向男孩的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砰砰!”
“砰砰!”
就在孩子们因争论而分神的刹那,艾伦也玩心忽起,同样伸出手指,比作枪口,瞄准了这群“战士”。
“哈哈,你们已经被我消灭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哦?还有漏网之鱼吗?”他故作惊讶地扫视着四散奔逃的孩子们。
“看我要动真格的了!”
“砰砰!”
“砰砰!”
“哇哇哇哇……”
“是、是真的银翼!我们输了!”
“快跑啊!”
见到“传中的英雄”亲自下场“参战”,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吓得掉头就跑,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不少年纪更、跑得慢的家伙,被大孩子们甩在了后面,急得当场就哭了出来,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艾伦走到一个哭包面前,微微弯下腰,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珠。
他捏了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的声音难得的温和。
“哥哥帮你教训他们。”
艾伦牵起家伙的手,几步便堵住了那群准备溜之大吉的“逃兵”。
孩子们的父母原本在一旁含笑看着,见到艾伦走过来,神情不禁紧张起来。
他们或许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但艾伦的模样,尤其是那身笔挺的航空魔导士军装,以及肩上象征上尉军衔的徽章,都昭示着,他并非是什么可以随意招惹的对象。
艾伦察觉到家长们的局促,对他们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板起脸,对着孩子们“教育”道。
“怎么能抛弃同伴呢?你们这样,可不算是伟大的帝国军人哦。”
“唔……我们没有!”一个男孩声嘟囔。
“只是……只是我们跑得太快了,没留意……”
“对对……都怪艾拉跑得太慢了……”另一个孩子试图将责任推给那个被吓哭的不点。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辩解着。
艾伦伸出手指,在每个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还敢狡辩,这就是惩罚。”
他看着孩子们委屈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好了,下次可不准再抛弃同伴了,记住了吗?”
随后,他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颗糖果。
孩子们得了糖,又被英雄“教训”了一番,先前那点不快与害怕早已烟消云散,一个个喜笑颜开,叽叽喳喳地向艾伦热情告别。
目送孩子们蹦蹦跳跳地离去,艾伦继续漫步在帝都的街道上。
空气中弥漫着烘烤面包的香气,夹杂着一丝煤烟的味道。
战争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人们的脸上虽然带着些许因物价上涨、生活日艰而产生的疲惫,但眉宇间,却依然能看到一种坚韧与期盼。
他们相信,帝国终将获得胜利。
此刻的帝国,西线莱茵战场暂时进入了对峙的平静期。
东线因为伽尔曼公国的内乱,战事也相对缓和了不少。
唯有北方诺登的大平原上,战火依旧焦灼惨烈,每一都有无数生命消逝在那片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也不知道,希尔,哈罗德,约翰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艾伦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曾经在他麾下,稚气未脱却又不得不迅速成长的年轻面孔。
他在离开莱茵战线前,最后一次调阅过他们的档案。
希尔,那个总是默默努力的女孩,因其出色的战场适应能力与魔导赋,得到了史瓦伦少校的赏识,应该会被推荐进入尉官速成课程,进行更深层次的进修吧。
至于哈罗德、约翰他们那群“问题学生”,如今也该完成了毕业实习,正式加入了军队。
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人凭借在菲尔德学院的“毕业实习”以及前线实习的战功,至少也能获得中士或上士的军衔。
若是能安然度过战争,他们的履历,无疑会相当漂亮。
当然,并非所有学生都能安全返回菲尔德士官学院。
他曾亲手将那些阵亡学员的铭牌,或是他们留下的遗物,一一悬挂在学院纪念堂的陈列墙上。
每一次,都像是在告慰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也像是在提醒自己战争的沉重,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甩开那些纷杂的思绪,艾伦深吸一口气。
自己也该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前方的街道尽头,一座宏伟的建筑群映入眼帘。
红砖与灰石构筑的校舍,带着历史的厚重感,尖顶的钟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托尔兹军官学院。
他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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