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2年的夏,江南湿热难当。
曾国荃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外,望着不远处京城高耸的城墙,眉头紧锁。
湘军已经围困京数月,城内太平军粮草渐尽,这本该是胜利在望的时刻,但此刻他的心头却压着一块巨石。
\"大人,又死了十七个。\"副将彭毓橘快步走来,声音低沉,\"今早新增病患四十三人,医官们已经忙不过来了。\"
曾国荃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发白。他转身走进指挥所,帐内闷热异常,几名将领正围在地图前低声讨论,见他进来立刻肃立。
\"各部情况如何?\"曾国荃沉声问道。
\"回大人,吉字营病倒近三成,贞字营也有两成士兵卧床。\"彭毓橘汇报道,\"最严重的是护卫营,已有过半人无法作战。\"
曾国荃一拳砸在桌案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查清楚是什么病了吗?\"
军医官陈德修上前一步,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眼中布满血丝:\"禀大人,症状多为高热不退、上吐下泻,继而昏迷不醒。
老朽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疫症。恐怕...恐怕是瘴疠之气与尸毒相合所致。\"
指挥所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在这围城的关键时刻,若军中瘟疫继续蔓延,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全军覆没。
\"报——\"一名亲兵慌张闯入,\"曾四爷突发高热,已不省人事!\"
曾国荃脸色骤变,顾不得众将领,大步冲出帐外。
他的亲弟弟曾国葆所住的营帐不远,此刻帐外围满了人。
掀开帐帘,只见曾国葆面色潮红地躺在榻上,呼吸急促,额头上覆着湿巾,却仍汗如雨下。
\"国葆!\"曾国荃跪在榻前,握住弟弟滚烫的手。年仅三十四岁的曾国葆是湘军重要将领,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随行军医颤抖着声音:\"大人,四爷症状与军中瘟疫相同,恐怕...凶多吉少...\"
\"放屁!\"曾国荃怒喝,\"给我治!用最好的药!\"
\"大人,军中药物已所剩无几,而且对这种疫症...收效甚微...\"
曾国荃胸口剧烈起伏,他转头看向帐外阴沉的色,想起前日截获的太平军信报。
洪秀全宣称\"父降灾\"于湘军,要让他们全部死在京城下。难道这装神弄鬼的预言真要应验?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瘟疫如野火般在军中蔓延,每都有数十人死亡。
曾国荃下令焚烧死者衣物,用石灰消毒营地,却无法阻止疫情的扩散。
更糟的是,曾国葆病情日益严重,已进入谵妄状态,时而高呼杀敌,时而喃喃自语。
\"大人,军中传言这是太平军的妖法,我们...我们敌不过啊...\"一名偏将胆怯地道。
\"闭嘴!\"曾国荃怒目圆睁,\"再敢动摇军心,军法处置!\"
但他心里明白,军心确实在动摇。每晚都能听到士兵们偷偷祭拜,求神灵驱除瘟疫。有些营队甚至出现了逃兵。
第七傍晚,当夕阳将湘军营地上空染成血色时,一队人马从西边疾驰而来。
为首的将领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正是从欧洲考察归来的湖南提督周宽世。
\"九帅!\"周宽世下马后立即行礼,\"属下听闻军中瘟疫横行,特地带回西洋特效药物与医械,前来相助!\"
曾国荃如见救星,一把抓住周宽世的手臂:\"宽世兄!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周宽世没有寒暄,直接问道:\"疫情如何?症状为何?\"
当得知症状包括高热、寒战、呕吐腹泻后,周宽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我在意大利所见霍乱症状相似。快带我去看最严重的病患!\"
曾国荃亲自带路来到曾国葆的营帐。周宽世检查后,从随行木箱中取出一个瓶,倒出几粒白色药丸:\"这是西洋人从金鸡纳树皮中提取的奎宁,专治热症。快给四爷服下!\"
他又取出几件奇怪的器械——体温计、听诊器,还有几瓶消毒药水。
曾国荃虽看不懂这些西洋玩意儿,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周宽世雷厉风行,立即召集所有军医,下达一系列指令:将病患按轻重分营隔离;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士兵饭前便后要用肥皂洗手;营地每日喷洒石炭酸溶液消毒...
老军医陈德修皱眉:\"周大人,这些西洋法子与我中华医术大相径庭,恐怕...\"
\"陈老,\"周宽世正色道,\"我在欧洲亲眼目睹这些方法控制住了霍乱疫情。眼下非常时期,不妨一试。\"
当夜,周宽世亲自监督第一批重症患者服药。他带来的奎宁数量有限,必须精确计算剂量。
曾国荃守在一旁,看着弟弟服下那奇怪的白色药丸,心中忐忑。
\"九帅且去休息,这里有我。\"周宽世劝道。
曾国荃摇头:\"国葆若有不测,我有何面目见家兄国藩?\"
周宽世叹息,不再相劝。两人守在病榻前,烛光摇曳,映照着曾国葆潮红的面容。
子夜时分,曾国葆突然剧烈抽搐,口吐白沫。曾国荃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那药有问题?\"
周宽世却镇定地按住病人,翻开眼皮检查:\"是疟疾常见的凶险发作,明药物正在起效。\"
他迅速从药箱取出另一瓶药水,心滴入曾国葆口郑
\"这是什么?\"曾国荃紧张地问。
\"阿托品,可以缓解痉挛。\"周宽世额头渗出细汗,\"我在柏林医学院见过类似病例。\"
整整一夜,周宽世未曾合眼。黎明时分,曾国葆的高热竟奇迹般退了些,呼吸也平稳许多。曾国荃握住周宽世的手,一时语塞。
\"四爷体质强健,加上药物对症,应该能挺过来。\"周宽世疲惫地笑了笑,\"但军中其他病患还需继续治疗。\"
接下来的日子,周宽世如同陀螺般在各个病房间穿梭。
他带来的西洋药品虽有效,但数量有限,必须与中药配合使用。
老军医陈德修从最初的怀疑变为钦佩,主动学习这些新方法。
\"周大人,这'体温计'当真神奇,竟能精确测知体内热度!\"陈德修摸着胡子感叹。
周宽世边为一名士兵检查边解释:\"西洋医学讲究实证,通过观察、测量来判断病情。
比如这种瘟疫,我们已经确定是通过饮水和接触传播,所以隔离和消毒至关重要。\"
在周宽世的指挥下,湘军营地焕然一新。
厕所远离水源,病患衣物煮沸消毒,士兵们养成了洗手的习惯。
更令人振奋的是,一周后,新增病例开始减少,重症患者也有了好转迹象。
曾国葆的病情虽反复了几次,但在周宽世的精心治疗下,终于脱离了危险。这,他能坐起来喝粥了,曾国荃喜极而泣。
\"九哥,我梦见自己被关在蒸笼里,是周大哥把我拉了出来。\"曾国葆虚弱地。
周宽世正在调配药物,闻言笑道:\"四爷吉人相。不过真正救您的不只是药物,更是您自己的求生意志。\"
就在湘军疫情逐渐控制的同时,京城内却传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太平军见湘军未如预期般被瘟疫击垮,开始散布谣言,湘军用了邪术对抗\"父之罚\"。
一夜里,周宽世正在整理医疗记录,曾国荃匆匆进来:\"宽世兄,刚截获太平军信使,洪秀全又在妖言惑众,我们用了洋鬼子的妖术,要遭谴。\"
周宽世放下笔,冷笑道:\"所谓父降灾,不过是利用自然瘟疫装神弄鬼。现在我们有科学医药,戳穿了他们的谎言,自然要污蔑我们。\"
\"军中也有少数人嘀咕,这些西洋药物来路不正...\"曾国荃眉头紧锁。
周宽世站起身:\"九帅,明日可否集合全军?我要亲自解释这些'西洋妖术'到底是什么。\"
次日清晨,湘军将士在主营前集合。周宽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身旁放着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
\"兄弟们!\"他声音洪亮,\"有人我周宽世带回了洋鬼子的妖术,今我让大家看看,这些到底是什么!\"
他举起体温计:\"这叫寒暑表,不过是比我们的更精确罢了!\"又拿起奎宁药瓶:\"这是从南美树木中提取的药物,就像我们用的黄连、人参一样,都是生地长的东西!\"
士兵们窃窃私语,有茹头,有人仍面带疑虑。
周宽世继续道:\"洪秀全父降灾,我问你们,父会降灾给保家卫国的将士吗?这瘟疫不过是江南湿热之地的常见疾病,我们找到了治疗方法,就这么简单!\"
曾国荃适时站出来:\"弟兄们,一个月前我们日死数十人,如今疫情已控,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周大人不仅救了四爷,更救了整个湘军!\"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一个老兵高喊:\"管他西洋东洋,能治病就是好药!\"众人哄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从那起,军中再无人质疑周宽世的方法。
疫情以惊饶速度得到控制,到第二十时,已经没有新增病例。
原本死气沉沉的湘军营地重新焕发生机,士兵们开始操练,准备最后的攻城。
一个月后的军事会议上,众将领精神抖擞。彭毓橘兴奋地报告:\"大人,各营战力已恢复八成,随时可以发动总攻!\"
曾国荃看向周宽世:\"这都是宽世兄的功劳。\"
周宽世摇头:\"是全体将士配合的结果。不过...\"他神色转为严肃,\"我建议再休整十日,等病患全部康复。京已是瓮中之鳖,不必急于一时。\"
\"善。\"曾国荃点头,随即笑道,\"对了,国葆今早能下地走动了,要亲自来谢你。\"
周宽世摆手:\"四爷客气了。其实这次经历让我有个想法,战后我想在长沙开设一家医馆,将西洋医术与中华传统结合,培养更多医者。\"
陈德修闻言立即道:\"老朽愿第一个拜师学艺!\"
众人大笑窗外,阳光穿透连日的阴云,洒在湘军营地上。
远处京城墙上的太平军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而湘军的大旗却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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