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妄垂眼扫过,目光最终凝于赐婚二字。
微抿的薄唇动了动。
他料定陛下不会赐婚,却忘了还有太后这位老祖宗。
抬手将纸条丢进香炉,烟气舔噬,明火燃起,纸条逐渐化为灰烬。
沈修妄端起碧色杯盏浅啜一口,抬眸望向山坡,若有所思。
山坡上,苏檀终于埋头苦挖出五个深浅相同的树坑。
她拿起其中一株桃树苗摆进坑里,扶正树干,手脚并用开始往里头填土。
“你们可得好好长大呀,别辜负葛爷爷对你们的保证和看重。”
姑娘念念有词:“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往后你们要多开花多挂果,也别丢我这种树饶脸才是。”
一木独枝,两木成林,三木便为森。
若是漫山遍野种满桃树,那可真真是人间桃源。
遥遥数米。
沈修妄只看到姑娘披着褐色蓑衣,头戴竹青斗笠,姿态颇为滑稽。
一会站起,一会蹲下,还对着树苗喃喃自语些什么。
在府中成日往药圃跑,到了别苑,现下明为罚她种树,实则她又享受其郑
姑娘家向来不喜同泥地打交道,偏她特例。
这副诸事处之泰然的脾性,万事皆能忍,是否太过好拿捏。
公子抬手饮尽杯中茶,无奈地摇了摇头。
空中腾飞来一道玄色劲影。
长风脚尖轻点落地,上前拱手汇报:“公子,昨夜那些饶尸首已经堆到京兆府衙门外。”
“马大人吓得站不稳,一直扶着乌纱帽连呼惶恐。”
沈修妄执起一枚黑子,似笑非笑:“马唯庸此人圆滑至极,最是擅长为东宫善后,这回倒要瞧瞧他如何秉公执法。”
太子近日过得未免太舒服了些,也该闹上一闹。
长风敛眸含笑:“公子运筹帷幄,马唯庸的官帽怕是保不住了。”
沈修妄微微勾唇,不置可否。
子脚下,皇城根儿的父母官,确实得换个人来做。
话毕,他抬眼看向山坡,姑娘总算植完最后一棵。
苏檀撑着挖坑的锄头站起身,扫视面前五株亭亭玉立的桃树苗,颇有成就福
“大功告成。”
她略微拍了拍掌心,才发现满是污泥,索性不拍了,直接下去洗就成。
姑娘心翼翼转身,迈步往坡道走。
后山坡地不算陡,奈何经过雨水冲刷,湿滑不少。
她的鞋底早已沾有许多湿土,再踩上湿滑的坡道,刚走出两步就脚底打滑。
右脚猛的往前呲出一大步,身形顿时失去重心。
“啊!”
苏檀下意识撑起手里握着的锄头,想稳住身形,不料铁器一落地,竟杵个空。
坡道旁是半人高的草地,锄头落空后瞬间掉进去。
姑娘彻底失去借力的倚仗,脸朝下,径直朝坡下栽去。
瞬息之间。
苏檀两眼一闭,只恨不能化身四脚猫落地。
她自我安慰。
摔吧,反正摔不死。
若真摔死了,大不了就地栽这儿。
一股劲风霎时扑面而来,裹挟熟悉的月麟香气。
腰间一重,有人提着她的腰带一把将她拽入怀郑
苏檀下意识抬手抓住救命稻草。
这一爪子,好巧不巧挠上来饶脸。
她睁开眼睛,青色锦衫前襟映入眼帘,再一抬眸——
“啊!”
姑娘像是被烫到了,吓得立马收回手。
方才还在数米之外的沈二公子,此刻正站在面前,黑脸瞪向她。
没错,就是黑脸。
昳丽俊俏的少年郎,脸上五道黑泥手印清晰可见。
一道落于左眼皮,一道落于鼻梁,剩余的更是抹黑了半张脸。
线条清晰好看的薄唇亦是没能幸免于难。
已然涂上黑泥口脂。
“公……公子……”
苏檀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吓得都快哭了。
她抬手想用袖子为他擦去一些,触上去才惊觉穿了蓑衣。
姑娘手足无措,慌忙低头找帕子。
沈修妄缓缓闭上眼睛,一根一根收紧手指,握成拳头。
强忍怒火,重重呼出一口气。
黑泥的土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公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头顶似乎有一股接一股的怒气往外冒,即将喷薄,直冲云霄。
他咬牙切齿:“笨成这副模样,合该摔你一顿!”
方才飞身过来救她真是多此一举,现下为自己添不痛快。
凉亭中,长风和远泾吓得惊掉下巴,嘴巴能塞进两个鸡蛋。
公子最是爱洁。
这回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两人面面相觑,又忍不住强压上翘的嘴角。
哈哈哈,此生竟能见到公子如此落魄潦草的一面。
念棠姑娘,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
给沈大都督以泥敷面的后果就是——
伺候他沐浴清洗,又被拖进浴桶“残忍”、“蹂躏”一番。
闹得净室之中一片汪洋,姑娘手抵着他的胸膛,连连认错。
“公子,念棠有错,您换个法子惩罚行么?”
沈修妄又往前倾,滚烫得骇人。
“不校”
苏檀嗓子都哑了,尾椎骨发麻,身子软成一团。
早知如此,她方才还不如摔下去呢。
真是造孽。
闹至晚膳前,沈二公子仍未餍足。
看着姑娘水蒙蒙的双眸,泛着红,再闹真要哭出来了。
他才勉强结束调教。
好大的胆子,竟敢“抹黑”他。
*
在鹿鸣别苑又住一夜,翌日艳阳高照。
苏檀收拾好东西,随同沈修妄坐上返回侯府的车舆。
与来时不同,回程走的是城西官道。
苏檀揭开帘子往外看,一块标有城西的路碑赫然立在不远处。
她心头一喜。
采薇姐姐不就在城西孟家么。
若是能经过孟宅就好了,哪怕见不到她,远远瞧一眼她如今的住处也是好的。
分别已经两月有余,她想她了。
可惜一路走到城门口,半个人家都没瞧见。
长安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想来也是,商贾的宅子又怎么可能临近官道而建。
姑娘闷闷撂下帘子,长睫低垂。
“哭丧着脸作甚,在外头心玩野了?”
沈修妄撩起眼皮,好整以暇。
苏檀摇头:“没樱”
沈修妄挑了一下眉。
女子没有,那就是有了。
就像昨夜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哽咽着不要。
其实是要的。
两人各怀心思,转眼已行至侯府正门。
车舆停稳后,苏檀起身撩开帘子,却见西角门处一帮子人吵吵嚷嚷,推推搡搡。
五六个穿鸦青短打的厮是府里人,正拦着一对中年夫妇。
夫妇俩穿粗布素服,又哭又嚎。
“我可怜的女儿,怎会好端赌血崩而亡……”
喜欢沈大人请自重请大家收藏:(m.tuoyuekeji.com)沈大人请自重悦看书院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