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座宅子的主人并非坏人。
方知寒本不擅妄下判断,他阅人不多,也未曾走过几处名山大川,但一颗心灵台通透,嗅得出人间正气。那位老妪虽眉眼深沉、语气冷漠,可眼底不带杀机恶意,身上的柴火气与风霜痕迹俱全,似是多年困守于茨孤居之人,虽怪异,却称不得“鬼蜮”。
真正心怀鬼胎的,其实另有其人。
那人,就住在另外一间厢房里。
这宅子为两进院落,前后隔墙之间有一株高大的香樟,枝叶繁茂,仿佛要把上的星光一并遮蔽。院中湿气沉沉,青石砖缝间早生青苔,四周散发着雨后泥土与檀香的混合味道。
夜雨还未停,滴答声敲在屋檐,仿佛有人悄悄挪步。
两位曾撑伞而来的书生,现已灯火熄灭,所居厢房早早漆黑一片,看似安然入眠。而此刻,仍然灯火未熄的,是那名背剑少年方知寒与年轻道士张山的房间。
老妪刚欲转身离去,那厢房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方知寒心头。
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还未等老妪出声劝阻,门外那嗓门便已经粗声粗气地传入耳中,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酒气:“里头的道爷!还有那兄弟!你们可是有酒?要有酒喝,那便是救命的恩情,是换命的酒啊!”
话音刚落,那拍门之声更响几分,似要砸断门板。
老妪斜眼望去,却不作阻拦,只是冷冷道:“你们自行安排房间。”
张山坐在床边,神色略带倦意,正在穿鞋。而方知寒则将酒葫芦别好,走上前去开门,目光警惕却无惧。
房门一开,外头站着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汉,浑身酒气浓烈如雾,脸上胡须浓密,乱成一团,身后背着一把宽背大刀,刀鞘擦得油亮,倒像是此人唯一收拾干净之物。
大汉打量了方知寒一眼,咧嘴笑道:“娃儿,听你脚步轻沉、呼吸有力,怕也是习武之人?你如今可是有二境?”
方知寒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自幼跟着家中长辈学拳练武,这是第一次下山行走江湖,还不知这境界如何划分。”
他言语诚恳,不似谎言。
大汉眉头一挑,眼神却没放松,语气变得不善:“不知境界?那你八成是从哪个乡野国跑出来的?可偏偏你这口宝瓶洲的雅言倒得极好……这可就奇了。”
话锋一转,他陡然逼近一步,猛地拔刀半尺,刀身泛起寒光,虎目圆睁,怒声道:“!你是不是那披着人皮的鬼魅?!报上名来!我赵某榷下不斩无名之鬼!”
这一下,房中气氛顿时凝固。
方知寒眉头微蹙,却未退半步。
他并未急于解释,只是随手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喉头微动。
张山一愣,立刻站起身,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隐隐有些焦急。
大汉赵某人愣了愣,似乎也被这动作打断了气势,盯着方知寒手中的酒葫芦咽了咽口水,忽然态度一变,脸皮一拉,嬉皮笑脸道:“嘿,兄弟,只要你愿意请我喝一口,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你是鬼物又如何?但凡不当着我面作恶,我赵某人是个讲道理的人。”
方知寒淡淡摇头,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将葫芦重新挂好。
赵姓大汉叹息一声,作势掩面,苦笑不已:“你这子,果真是油盐不进啊,忒狡猾,是怕我认你是邪道中人,故意激我拔刀,好趁机偷袭?啧啧,亏我赵某人一身正气,竟被你看作贼!”
道士张山连忙打圆场,赶紧搬了条椅子出来请他落座,道:“这位赵兄,在下张山,是龙虎山师府旁支弟子,方才这位是我道门结义兄弟,出身正脉,不涉旁门,赵兄误会也属情理,不若入座共饮一杯,化解尴尬。”
赵姓大汉本就是醉意中人,闻言立刻收刀坐下,连连点头:“还是你这道士会话,那就喝上几杯,权作压惊。”
张山取出些黄纸符篆,边叠边道:“这古宅里不太干净,适才我夜观星象,恐有鬼蜮之气冲撞中庭,还望赵兄今夜暂莫安寝,一同守夜,待我与知寒兄查明端倪,再做安排。”
赵某人闻言,酒意散了几分,眉毛微皱,却还是应道:“也好。只是我这人怕冷,更怕饿,若是夜里能添口热汤热酒,那就更好了。”
罢,又咧嘴一笑,补充道:“不然我见不得旁人熬夜清醒,自己却要饿肚子,总觉着心里发慌。”
方知寒不语,心底却已警惕大起。
这赵某人看似粗豪,实则句句试探,不动声色便打探出张山龙虎山的来历,又逼问自己出身,看似醉话连篇,实则刀锋藏于笑语郑
再加上老妪那句意味深长的“你们自行安排房间”,方知寒不由再次回忆起那把靠在墙角的油纸伞。
如今黑烟已散,伞中诡气尽无,但事发太过轻巧,反倒叫人心头不安。伞下的东西……真就那么轻易被镇压了?
灯火摇曳,屋中气息凝固。夜色依旧,雨声未歇。
窗外的厢房,一片寂静无声,却似有一道目光,悄然透过纸窗,盯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方知寒没有回头,却忽地感到一丝阴寒从脊背生起。
今夜无眠。
...
古宅之外,风如刀,雨如鞭。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泻而下,山林之间仿佛被泼墨浸染,地一片混沌。乌云压顶,幕如裂,雷声轰隆作响,每一次闪电划破夜空,都映出那座孤立于荒林中的宅邸,黑瓦黄墙,在雨幕之中摇摇欲坠,仿若地府森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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