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朱荷,一千年前在青莲宫的荷花池畔醒来,那一日,缥缈峰上的青莲宫方圆二十四里香不断。青莲宫主白逍遥殿下俯身看着她,微笑地问了她的名字。
他仔细地打量着蜷身睡在一朵灼灼绽放的莲花里的她,抬高了音调:“朱荷?”
那重复的声音清朗悦耳,只是,让人辨不清楚他眼角瞬间凝固的笑意,到底是得偿所愿还是终有遗憾。
但其实他更愿意叫她细细,每每看着她脱了鞋子在青莲宫的玉石地面上光脚追逐着蝴蝶,没有半分女孩子形象地乱跑,就握着手中的书册抬起头,笑着喊他给她另起的名字:“细细,仔细地上凉。”
关于她的到来,在青莲宫有一则隐秘的传。她从青莲宫里众多的仙娥使女的口中知道,这风姿倾动九的青莲宫主白逍遥殿下,在未得到成仙之前有过一位生死与之的红颜。
她们捏一捏她的脸:“朱荷,据,那三千年前的红颜,与你长得极其神似。”
朱荷自打醒来就非常地疑惑和不解,所以,十分固执地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来历。
她曾缠着他问:“那么,我算什么?仙子?妖孽?还是莲花幻化的精灵?”
于当时正西窗下研墨临楷的仙君白逍遥抬起头,伸指点在她的额际。“这也难啊,得看细细你的造化。”
抬起衣袖一笔勾勒完一篇锦绣,回头又看她苦着的一张脸,终于是不肯端着严师的架子太久,“细细怎么会是妖孽,细细是荷花幻化成的精灵。”
他其实真的待她很好,白逍遥。
从她还是当日只记得一个名字的懵懂孩童,到五百年后,缥缈峰青莲宫里随他冉冉祥云行径九州大陆的朱荷仙子,他予她的呵护,谓之掌上明珠亦不为过。
山中岁月不知长久,有时想来,她只不过是倦在他的膝头打了一个盹,而繁华红尘,已逾了千年。
他牵着她的手,一一将青莲宫那些巍峨又精美的殿宇指给她看,细心地弯腰,抱她跨过高高的石阶,他身上雪白的衣袍散开来,她揪住他留香的衣带,一圈一圈绕在指尖。又或者,在与他登高看某处的风景时,被脚下万丈虚空浩瀚云海吓住,伸长了手臂抱住他的勃颈。那是那不谙世事一朵花之精灵的童年,但她埋首在他宽厚温暖的怀中,所想的,皆是如何能够同他这样一直过到永远。
他第一次教她写字,凡间最好的墨,磨到温润,然后握了她笨拙的手,于洁白的生宣上横平竖直,铁画银钩,并不怕厌烦,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细细”两个字写到苍的尽头。
那时她扎着两个发鬏的的头抵在他的颔下,眨了不解的眼偏过去向他抱怨:“逍遥殿下,你为什么不教我写‘朱荷’两个字呢?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也许是年代的久远,她已记不十分真切他对她了怎样的话,但却一直记得,他面上的表情。握着她右手的手瞬间僵硬,那玉石的笔杆不知不觉在他的强力之下“啪”地折断,他才回过神。
他看着她,眉目相触中分明没有一丝距离,但她察觉到了他深藏眼底的悲哀神色。
他一笑带过,:“好,细细,我教你这两个字。朱,鲜艳华丽的颜色。荷,出水莲花的荷。”
她记得青莲宫中的每一个春,曾与他溪中捉蝌蚪,湖上捕鱼。她记得,青莲宫中的每一个夏夜,百尺高楼摘星台上满碎银,似乎在他身旁一伸手,银河中最璀璨的一颗就会落在掌心。
而她每一次望着深蓝空里急速划过的流星许愿,宽袍广袖杵立于栏边的逍遥仙君就会转过头,无一例外地问她:“细细,你许的什么愿?”
第一次的回答十分笨拙,想着他午间教她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摇头晃脑地把它背出来。
他俯身捏着她的鼻子笑她,他:“笨。细细,你看这银河浩瀚,那里有半个月亮的影子。”他笑得很大声,捏了她鼻子的手又松开,将一领雪褛拢在她身上紧一紧。
“细细你可不要太过贪凉,这摘星台上的风吹久了也会生寒。”
她环顾四周,宇茫茫,她其实当然知道,这个夏夜没有一片月光,但她藏在“人长久,共婵娟”的美好词句里的心事,他又怎么会明白。
她也记得曾经和他共度过的每一个秋夜,青莲宫外,秋虫在长草里低吟。“是蛐蛐儿!”那时她飞快地踢了脚上的丝屡,蹑手蹑脚地转过房门,拂过一根又一根的草茎,而一番狼狈的连滚带爬,还是让那织纺娘逃之夭夭。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倚在亭边吹箫的白逍遥殿下连一个音符也不敢吹出,只怕那悠扬一声,会吓跑了她眼中的又一个猎物。
凝神屏息了半晌,她懊恼地看着那蛐蛐儿“嗖”地一声窜入墙根,终于无功而返。
这时他低低地唤:”细细,过来。”她不情不愿地嘟着嘴巴蹭过去,两手托腮撑在琉璃的桌案上,一双脚,却瑟瑟缩缩藏在裙下。他笑眯眯的盯着她,嘱她伸出一只手来,“细细,拿好。”
朱荷睁大眼睛,看栖息在她掌心的,一只莹莹发光的碧玉蝶。欢喜地忘了掩饰,一蹦三尺高地跳起来,拉着他的袖子问:“你怎么捉到的,逍遥殿下,你在哪里捉到的?”
他的视线往桌子下看过去,看她绯红衣裙下一双莹白的足踩在青石上面。板起脸来拖长了声音:“朱——荷——”
她知道坏事了,使劲拿那裙子遮住自己的脚,手里还举着那碧玉蝶,对他傻笑。
而常常就是在这样的秋夜里,她歪在他膝上听他吹奏那些宛转悠扬的曲子,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必定是在青莲宫那华丽的高床软枕里。常常连梦,也是青莲宫那风华绝世的人纤长手指拂过她的眉目,还有那长长:“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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