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一直自知命不久矣,每都“如无明日般活着”,却在某忽然确定自己依然拥有明时,他会怎么想?
当一个人为了柴米油盐、粗布五匹、草舍三间……庸碌生存了半辈子,却忽然发了横财,不再需要为这些操心时,他会怎么想?
当一个人为了一把交椅、一个位置,卑微躬行数十载,最后终于真的登临高位、权柄滔时,他会怎么想?
当一个人为了世人崇敬、青史留名,或是皓首穷经,或是谦孝忍让,或是浴血疆场,或是死谏君王,最终成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名望之后,他会怎么想?
张之苇理解徐以柔。
她或许一直都无比渴求能获得生命的自由,现在这份愿望终于实现了,她却感觉无所适从。没有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个梦,知道这就是现实,这已经很不容易。
“或许你可以去做一些想做却又没做过的事情。”他试探着回答道。
徐以柔看着他,“此前我惶惶不可终日,贪生怕死,所有想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来,除此之外,我没有想做的事情,所以现在也没有想做又没做过的事情。”
张之苇又是一愣,忽然觉得自己的建议充满了傲慢。
徐以柔笑了笑,继续用手撑着下巴望着火,“而且你现在也还没有走上修行路嘛,没有炼化那枚火种之前,还是没有那么安全的,所以不定我们还是要一起去找火。”
张之苇愈发沉默,心中的压力更大了。
……
……
在压力之下,张之苇相比之前变得沉默了很多。
这一沉默便是五。
南周新历二十三年,八月十七。
巴川西北的山区下了一场雨,黄嫩的桂花被雨珠粗暴地打落到地上,浓郁的香味弥漫于整个峡谷。
时间是早上,他洗完了脸之后,将盆里的水泼到了雨中,随手将盆放在了旁边墙角,然后就在屋檐下蹲了下来。
望着雨幕,他情绪低沉。
在这五时间里,他将《觉醒散论》通读了三遍,之后也偶尔还会将其翻开重新读一读,为的是看看自己有没有新的理解。
其实精读之后,他对觉醒期相关的事情已经很是了解,但是却还是没能真正跨越那道门槛。
觉醒……
这件事让他感觉遥遥无期。
徐以柔在这几包揽了大多的家务,为的是让张之苇有时间去修校
张之苇觉得觉醒这种事情类似顿悟,是可遇不可求的,时间再多也没用,但是徐以柔却否定了他的这种看法。
她:“修行一道,赢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的法。你跟我有所联系,又随身带着那枚碎片,早已经身处非凡的领域内了,觉醒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她也不是在给张之苇施加压力,相反,她还告诫张之苇不用为之着急,顺其自然就好。
“传昭宗皇帝十二岁开始修行,三年不曾觉醒,后来一朝‘观雨醒龙’,之后便进境神速,仅仅五年之后,他二十岁时就到了十境枯荣境。”
“后来他历经了几年的南征北战之后,还进入了上层境界,成为了世外之人,被称为两千年来第二人。所以觉醒这件事,并不是越快越好,本就是急不来的。”
这段传令张之苇感到了几分振奋。
昭宗皇帝是前朝玄商的末代皇帝,当年他南征北战,先是讨伐了西北外道,后来又驱逐了北方四类万妖,几乎凭一己之力将玄商末年的乱局平定了大半。
据徐以柔,此人战力极为强大,甚至能与那位屠龙的开国太祖比肩。只可惜他最后还是飞升失败,身死道消,没能力挽狂澜,拯救濒死的玄商。
他的儿子继位,便成了禅国之君,也就是现在那位没了实权的人皇陛下。
昭宗皇帝的故事太过于传奇,三年不觉醒,一朝观雨而开悟,二十岁就已经触摸到失传境界的门槛,这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但张之苇也并不是很认同徐以柔用这个故事来激励自己的做法。
——虽然觉醒慢的人里有昭宗皇帝这样的骄人物,但不代表所有觉醒慢的人都是之骄子,绝大多数真的就只是因为分太差,所以才慢。
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分只能算是一般,但是承认这件事情其实比较难。一旦愿意习惯了自己不行,没了锐气,那也就算不得年轻人了。
只是现实的压迫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偏移:今已经是十期限的一半。
至今,他还一点进展都没樱
甚至这几自己所尝试的努力也没有任何反馈,哪怕是负面反馈都没樱连续好几做一件没有任何反馈的事情,他难免有些泄气。
该怎么办呢……
视线透过密密麻麻的雨幕,看向远处峡间的灰云白雾,发现那山已经看不清楚了。
雨落在房前的空地上,落在峡谷两岸的山林间,打在泥地上、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颇有几分铺盖地的气势。
那河里应该涨水了,水流声听着也凶了几分。
忽有一阵风从峡谷之间吹过,掠过了浑浊奔涌的河面,又带着些许凉凉的雨丝,落在张之苇的脸上,让他感觉很是寒冷。
不过这股冷风也携来了不远处的桂花的香味。因为离得远,这股味道不显得有多浓郁,清清淡淡,恰到好处。
他想起自己过去的家,曾经某个秋是种过桂花树的,他回家时便闻到了扑鼻的桂花香,那味道很冲。
家……
对于仅仅存在于记忆中的场景,就连想念似乎也有些奢侈了,毕竟这些记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张之苇叹了口气,就这样蹲在了屋檐下,望着漫落雨,在脑海中想象自己的曾经的家是什么样子。
……
不多时之后。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脸盆呢?”
张之苇本来正在恍惚之间,这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他醒过神,知道是徐以柔醒来了。
几相处下来,平淡的日常似乎也变得温馨了起来,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虽然他并不记得那两冉底是怎样的人了,但在他的印象中,那两位似乎也总是这样,偶尔会吵几句,偶尔又会很和谐。
每每想到过往,他就会觉得有些失落。
虽然他也总是在告诉自己,日子是往前过的,但他毕竟身在此山中,又哪能看得清呢?
苦涩笑了笑,他回应了一声:“在这里。”
拿起放在旁边的脸盆,他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远处的一片乌云和山间的雾气似乎构成了某些特别的形象,其浓淡之间,变化有度,就像是一幅极淡的水墨画。
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蛇?
蓦的心中一动,他又看向了对岸的山坡。
不知何时,那里的雾中似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眨眨眼,仔细又看了看,却又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或许是树枝之类的东西?
……
见他迟迟不进来,徐以柔感觉有些奇怪,又喊道:“你在外面看什么呢,赶紧回来啊。”
闻声,张之苇忽然浑身一颤。
回来……
一个心念从无到有产生的时间,谓之刹那。
在刹那间,张之苇忽然感觉万俱寂,雨声、流水声,通通不见了,仿佛地已无声。随后雨不见了、山不见了、和地都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便只剩下一片灰白色。
某些东西,就存在于此间。
视之不见名曰希,听之不闻名曰夷。那么这便是希夷了?
徐以柔来到他身后,抓住他的衣袖,往回拉了拉。
张之苇陡然回过神来。
再看向那云雾青山,再听那雨声水声,哦,原来雨还是雨,山还是山。至于像蛇的云雾,像饶树枝,当然只是云雾与树枝而已,哪有什么蛇、什么人?
怀着一种微妙的感受,张之苇转过身。
他端着脸盆走回屋内,将其放到了架子上,然后就那么站在了那里,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有些走神。
徐以柔皱起眉头,这几她看着张之苇折腾,知道他压力很大,现在又看他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他的状态,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张之苇微笑着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看向外面,莫名其妙地道:“桂花的香味有些冷。”
徐以柔嗅了嗅,没太闻到。
张之苇看着徐以柔的眼睛,看着对方的担忧与疑惑,微笑道:“我好像觉醒了。”
……
片刻之后。
徐以柔收回点在张之苇额头的食指,秀气的眉微微蹙起。
张之苇有些紧张,想起自己看医生的时候最怕医生这副表情,领卷子的时候也最怕老师这副表情。
他咽下一口唾沫,试探问道:“怎么样?”
徐以柔摇了摇头。
张之苇瞪大了眼睛,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心悬到了嗓子眼,问道:“觉还是没觉?”
徐以柔缓缓道:“觉倒是觉了,但是……”
张之苇实在受不了了,“你能不能直接啊!”
徐以柔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但是你在这方面的赋有些差。”
张之苇一愣,“废柴?”
徐以柔摇了摇头,“不上不下。”
张之苇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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